父亲来借书（外一篇）

有次回娘家，闲聊中，谈起单位里的书屋，比起寻常人家来说，里面有较为丰富的藏书。我没有注意到父亲眼里浮起的羡慕，直到他略显巴结地问我，只能是你们本单位的人，外人不能借吧？我说那当然，转念又觉把父亲回绝得太干脆，我安慰道，“没关系，你要看书就去借，我拿自己的卡给你办。”父亲紧张的表情瞬间淡化开了，“好好，我明朝就去。”

某天，正趴在桌上写东西，父亲推门进来。我准备带他到楼上的书屋去，可是把包和几个抽屉都翻尽了，竟然没找到书屋的钥匙。原来是周末和同学聚会爬山，换了个包，那串钥匙没带。慌忙中打电话给持有另外一把钥匙的同事，回答说下乡了。书没借成，我心里觉得多少有些对不住父亲。倒是父亲反过来宽慰我，“不碍不碍，我哪天不上街跑几趟，要买菜还要买点饺子皮，对了，有空回家吃饺子，你喜欢的芫荽菜馅。”我连连应着。

第二天下午刚过三点，手机铃声响起，是父亲。问我带钥匙没有，想必他晓得他家的二女儿是个不太心细的人。我忙说：“带了带了你来吧。”十分钟不到，父亲来了，还是骑着那辆小妹几年前给他买的电瓶车。我在单位大门口，看着他缓慢地骑过来，缓慢地停好车，缓慢地爬上二楼。

书屋在六楼，没有电梯。这个高度，对于我都有些困难。我陪着父亲，踩着一级一级台阶往上爬。我担心父亲的身体，尽量不惹他说话，好让他把力气都用在爬楼上。可是父亲却一直讲个不停，说是想起了那些在广州爬楼的日子，小妹的房子在九楼。他和母亲也是这样爬，爬两层就歇一会，不急，看看外面的风景，看看楼下那个小学里出来活动的孩子们。

想想也是，人生不也是和爬楼梯一样，快些慢些，都无妨。与其着急忙慌，倒不如适时地缓缓，再往上走。

进得书屋，父亲便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微仰起头，一格一格仔细地看起来。我打开电脑，循环播放着一段父亲最爱的越剧《碧玉簪》，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子拐进来，稀疏地印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父亲选了三本书，但每张卡一回只能刷三本，我把自己还未看完的那本《当代》做了个小小的标记，提前还了，下次再借。父亲恭敬地站着，享受着女儿给他的这点小福利。忽然间，我很想哭。

办好手续，我们用比来时稍微快些的速度下楼。我一直把父亲送到大街上，看着他的背影汇入人海。

父亲，常来借书啊，女儿一直在这里等你，她会每天出门前看看书屋的钥匙是否在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