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父母建造的,倘若父母健在,今年应是95岁了,可父母早已离世。几年前,老屋因地方政府建设桥梁征地,除了宅基地上的小竹园外,其它被拆得荡然无存,如今它留给我们的不只是相片里的记忆。
老屋始建于1953年,当时父母因逃荒带着年仅七岁的我大哥,从原籍安庆怀宁县长风乡元桥村(现划入安庆市东郊),流落到安徽省望江县华阳乡陶寓村。那时华阳被誉为“鱼米之乡”,因这里有我外公何氏大家族的居住地,母亲类似回娘家被帮助“安营扎寨“,建起算是属于自家最早的草屋。
可不幸的是,刚建好不久的草屋,就在次年(1954年)6月,长江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水。部分长江大堤溃破,包括华阳乡在内的安庆所有江北平原沦为一片汪洋。为了保命,母亲带着我大哥去对面江南很远山岭居民区乞讨为生;父亲则去安徽岳西县竹林山区一带流浪,自学篾匠手艺维持生计,过着妻离子散的日子。
待洪水退去,数月后,父母相继回了家。当时老屋几乎一贫如洗,后在亲友的帮助下,复建损毁的老屋,只能简陋过渡。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在那大集体时代,父母除了多出工干活多得工分外,还得为筹建住屋一砖一瓦地积累。墙脚的方石,要去隔江对面江南山上自采,肩挑手抬到木船上,运回北岸后,又用板车一趟趟人力拉回。砌墙用的土砖坯子要选择夏季阳光照射最强烈的日子,取当地最硬质的土块,肩挑车拉到空旷的场地。兑适量的水,借用生产队大集体的牛,让牛不停地踩成泥。用砖形木盒模具(两块并列),将粘性泥料两手合取团状用力砸入模具内,再用弓形绷紧的弦线,从上面切滑,将多余的泥料卸下。然后,两手分别托住木盒两端,有序端到将土沙铺垫的平地上,成180度用力倒翻泥料后,轻轻取出模具,这样一趟下来,可造出两块土砖。
如此循环往复,一个劳力,一天下来,满身是泥汗,最多能造上四百块砖坯左右。造好的也只是湿土坯,要连晒四五天后,隔一点缝隙层层堆码,待自然通风晾晒成干坯至少一个月。在农村,当时造三大间的普通土房,像这样的土砖一般需要约五千块数量,造土砖的过程十分辛苦,同时,晒砖日子最怕遇上雷雨天气,要是天气不好,早早地准备塑料纸,油毡或茅草提前铺盖压实。
那时,农村建房不仅需要土砖充足,屋顶用的又直又粗的桁条,甚至标直的桷子也是紧俏货。经过多年的筹备,父母在1971年将原来较差的草屋终于拆建,新造成较为宽敞的土木结构瓦房,这在当时算是不错的房子。
老屋里,除大哥外,先后兄弟四人出生于此,老屋是我们成长的摇篮。1964年11月,大哥18岁当兵入伍时,我才1周岁、二哥3周岁、两个弟弟还未出生。大哥当兵五年间,母亲不知流过多少思念的泪水?1969年12月,大哥光荣退伍。原本由政府安排在国有企业(马钢)工作,母亲就是不肯答应,遂在本村小学当老师(如今早已退休)。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可她特别重视我们的读书教育,老屋的土墙上曾经挂过一排她自缝的书包(四个儿子上学),每到学期结束时,她最想看到的是一张张崭新的奖状贴到墙上。
我上初中时,受哥哥一手好字的影响,有时放学后,时常临摹大哥、二哥的字,我也练得一手好钢笔字。后来兄弟五人中钢笔字写得最漂亮的还是小弟。不过我还练出了毛笔书法。没钱买纸时,就用草纸整刀地练后烧掉,母亲见状笑着说:”我还没见阎王爷,你就烧纸了。”我上高中时,每到过年,自家及邻居附近一带的春联用红纸,几乎全送到我家,被我无偿承包了,那时老屋地上铺满的全是我一手毛笔书写的春联。在众多亲友边取对联边赞美声中,母亲总是热情地招呼,氤氲着浓浓的节日喜庆气氛!
最让父母开心的是1980 年的高考,二哥以英语专业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安徽大学录取。喜庆盈门,遂在老屋里办了升学宴。二哥大学期间,学习更加用功,成绩出类拔萃,毕业时,开始分配在铜陵学院(原财专)大学教书。后调铜陵市政府外事办工作,再调外交部驻外使领馆工作,曾任中国驻巴西里约总领馆外交官。
其实,最让我难忘的,还是老屋门前的那棵大梧桐树,它似乎成了我家的地标。学生时代,回家路上老远处,只要看到那棵树,就立马心驰神往,似乎回到了家。这树下,夏天炎热的傍晚,经常一大家12口人,用木制凉床当餐桌一起晚餐,晚上纳凉时,几个侄女时常唱着自己喜欢的曲子,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几个上海知青下放在我们生产队,母亲是位好客人,他们也常来这树下聊天,兴致时吹起笛子,那笛声悠扬,飘散在夏夜的乡村里,那优美的意境令人沉醉其中!若遇蚊虫飞舞,或摇扇驱赶,或燃烧枯叶杂草熏飘袅袅炊烟,夜深了,就在树下搭起简易帐篷,露宿至后半夜,天凉了才回老屋。
如今,时过境迁,兄弟几人从老屋纷纷走向外面的世界,均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过着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在外地教书,两个弟弟在北京分别开办了自己文化传媒公司。父母辛劳一生,如腊烛燃尽一切,照亮后人。母亲于一九八九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病逝,享年65岁;父亲在相隔二十八年后,于二0一六年腊月初四病逝,享年93岁。老人均安葬在隔江而望的江南山上。而老屋于2013年5月份,因地方建造“望东长江大桥"引桥工程征地被拆除。
老屋是我们兄弟五人梦萦魂牵的圣地,父母在时,就是我们共同的家。如今老屋不见了踪影,父母的遗像也被复制分挂在五个儿子各自的家中膽仰。老人膝下子孙晚辈们已发展到近三十人。可越是年轻的一代,并不知墓里的老人曾经有过多少苦难史?
又到一年清明节,各处小家,携妻带小照例相约去老人墓地焚香叩拜,但愿老人不屈的奋斗精神,永远润泽后世代代奋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