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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周刊三版 诗人总是为着一个不可抵达的抵达而怀揣秘密 ——简析沈天鸿的诗歌《当这已是深秋》 诗人总是为着一个不可抵达的抵达而怀揣秘密 ——简析沈天鸿的诗歌《当这已是深秋》 饱含深情的愿望(组诗) 人文 ●  望江(三章) 我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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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总是为着一个不可抵达的抵达而怀揣秘密 ——简析沈天鸿的诗歌《当这已是深秋》

□ 作者 佘林颖

今天在诗人沈天鸿新浪博客中,读到他的一首诗,研读再三,有了一点浅薄的理解与心得,要与朋友们分享——

当这已经是深秋

作者:沈天鸿

如何使一个人完整?

当这已经是深秋

云已经具有雨和雪的两重性

树叶和草都混淆于

接近的颜色

菊花金黄,像凝聚了

整个和最后的秋天

测量人的滴答声也测量物

睡梦中的人仅仅对

凌晨浮动的雾一无所知

——雾试图使残缺者完整

像空气一样要求空间敞开

甚至进入了梦,倾听

呼吸对生命的配合

大地始终无声地起伏。

它追求完整吗?

高耸的山峰,深深的沟壑

无人到达的某片树林里

非人的动物正在出生

它们毛茸茸地金黄

年轻得没有任何记忆

2009.11.3

诗人总是为着一个不可抵达的抵达而怀揣秘密。对于生命、时间、宇宙的感悟,人之为人,他的完美、纯粹与伟大,他越过白昼而驻足于黑夜,他看穿迷雾而预言清晨,——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要说终极追求吗?诗人的终极追求,——不可说。

此时,我心悲凉。即便是我们读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即便我们读停车坐爱枫林晚;即便我们依旧神采奕奕,意气飞扬,但均难掩,——我心悲凉。

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在品读《当这已经是深秋》时,我心难免悲凉。这是时序之秋,岁月之秋,人生之秋;宇宙社会之秋。好一个“深”字了得。诗歌,理解了,就会沉入其间,得其况味。

沈天鸿的诗歌,怎么评估都不为过。

我们都熟知:喜马拉雅山——马里亚纳海沟——

当我们从星空俯瞰一颗淡蓝色星球,亦即我们寄身其中的地球时,还不好过于夸大喜马拉雅山的——高!马里亚纳海沟的——深!但当我们在大地上行走的时候,我们劳作或休息的时候,山之颠,海之壑,并非我们所能抵达;我们都喜欢把“诗与远方”挂在嘴边,但真正的孤峰,真正的绝壑,我们不仅未曾抵达,我们甚至未曾有过这样的意识,——抵达那里——哪怕是尝试的觉醒。

这就是大诗人与我们的距离。

读曹操的组诗《步出夏门行》,后人多喜欢他达观的《观沧海》与《龟虽寿》。而忽视其内心的“惆怅”与“寂寂”。这惆怅与寂寂,就是我要说的:“我心悲凉。”曹操在其诗中提到“秋风”“孟冬十月”“隆冬”,交代了诗歌中的时间。这与沈天鸿的“深秋”,时间上何乃相似。我们先看大家比较熟悉的《观沧海》与《龟虽寿》——

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龟虽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读这两首诗,我们容易理解的是曹操的胸襟与壮志,理想与抱负。古诗标举的是“诗言志”,比兴明白。诗歌的技巧是多用明喻,尽管诗里诗外,有所留白,并营造出阔大深远的意境。其意象的选择,如“老骥”“烈士”,都是千百年诗歌历经一代代诗人选择锤炼后的意兴明确的意象。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早已成为经典,诗中若出现松柏的意象,其象征意义,其固有的内涵及指涉,早已渗入我们的思维与血液里,——读者可以——眼见心明。

但对现代新诗来说:(1)除了前述的这一套公知的诗歌意象体系外,(2)更多的,还有一部分现代日新月异的未曾由诗歌驯化的物事进入诗歌,(3)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越是成熟的诗人,他都拥有自己的一整套的诗歌意象体系;而我们要进入他的诗歌意象体系,难免要费一些力气。这也是新诗阅读的困难之处与乐趣之所在。

我们知道,造成诗歌阅读的困难,不在于诗人说出了什么,而在于诗人掩藏了什么?所以,我们欣赏与理解一首诗歌,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品味,诗人写出的文字;一方面还要去探究与体味诗人未说出的亦即被诗人掩藏了什么?现在,我们进入正题,一起来阅读沈天鸿的这首诗歌——

先看标题,——《当这已经是深秋》

这个标题,诗人没有简约为“深秋”两个字,而是有所强调;正如“当我们老了”,不用“老了”,其间的喟叹意味,不是两个字所能概括的;“当我们老了”,有回顾与眷恋的意味;而“当这已经是深秋”中的“这已经是”,强调的是对时间的确认,喟叹中有急迫,进入时序、进入岁月的况味更深更浓。七个字,比“深秋”两个字,更多传达出了诗人情绪的骤然而起。

诗歌用的是减法,惜字如金。为什么不用两个字而用七个字,必然有其深刻的缘由。古诗中,一般用一个“秋”字。秋也是我们汉语言中为大家所熟知的可谓是“公知”的意象。而这里,作者用了七个字,已超出了我们古典的公知的“秋”的意象体系,而进入其现代性的语气、语速以及诗人个人的一套诗歌意象体系,并将其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如何使一个人完整?”迎面扑来的如飞来石;如其重大的问题,不亚于泰山压顶。诗歌的写作,必然起于诗人,——一种必须言说的冲动与紧迫。这是何其重大、何其紧迫的一问。

从我们刚刚分析了标题所传达的喟叹与急迫外,诗人的这一问,是“当这已经是深秋”的时候,既给人已经来不及了的匆迫,又对深秋之后的“冬天逼近”的畏惧与警惕;如果说“深秋”是时序之秋,而这一问,则是人生之秋,而且是要进入秋的尽头,直抵截止;那么,一个人是否完整?这时不问,难道还要等到冬天,等到呜呼哀哉,等到糊里糊涂地度完一生,再问吗?

必须要问,不得不问,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如何使一个人完整?”是诗人的自问,亦是对阅读诗歌的读者之问。诗人在这里藏起了什么?藏起了对人生、社会、宇宙的思考。人活着,一生该如何度过,该如何完整地度过,完整即意味着要求,——完美,——无缺憾,——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均是题中应有之意。一个人,你完整吗?如何使你完整?这里面有提问,有思考,同时藏起了答案。“如何使”不是消极的回避,而是主动的有所作为,是主动的追求,有不可为而为之,有抵达不可抵达的终极关怀。

这一问,悬置于这首诗歌的第一句。然后,诗人笔锋一转,“抛开”这个话题?但每个人读过这一句,都会深深地烙印脑中,挥之不去。

紧接着,诗人写道“当这已经是深秋\云已经具有雨和雪的两重性”;这是一个独特的季候,惟其深秋,云,——可以下雨,——亦可以降雪;我有一个感觉,诗人是从“当这已经是深秋”起笔的,这是对时间的交代,也是思考的发端,而时序的急迫,岁月的惶恐,逼出了人生的一问:“如何使一个人完整?”于是,诗人把这一问,悬置在诗歌的第一行。这一问,仿佛要把人推得远远的,而紧接着一问后面的两行诗句,又立即把人拉到近前。仿佛在说,你看,——“云”,——“雨和雪”。

优秀的诗歌,不仅在谋篇布局上,与众不同,飘然思不群;优秀的诗人多具有这一明显的特点:他笔下的诗歌,每一行诗都会超出你的意料。但优秀的诗人,不是要将读者推开,而是要将读者拉近,即便他在抒写满腹心事,他的语气,他的手势,他的姿态,都具备着一种邀请,是邀请读者与他一同,是朋友,是心腹,是在场,是共谋,喜怒哀乐,合着一个节拍,同呼吸,并共同随着诗人的手势,向前去寻幽探秘。

当读者感受到自己怀揣一个重大的疑问,要使自己做一个完整的人时,又当着已经是深秋的时序,岁月的催逼,必然引出对人生时序的疑问与思考。假如说深秋相当于人生的中年将尽,老年在望,人这一生,更应该总结,不为辉煌,只为补缺;只是,这一运思的过程,被诗人藏起来了;因为诗人的运思,即是读者的运思,这是诗人把读者当“自己人”,俩人不仅是推心置腹,而且,在共同思考。

“树叶和草都混淆于\接近的颜色”。接近,即混同。混同于枯黄、灰败、凋零?而“混淆”,既无奈,亦可嫌,可憎。诗人用了一个中性的词“颜色”,藏起了喜怒哀乐。这一藏,反而更令人惊诧!于是,难免让人进入,——这是一个灰色的地带。私以为,中年是一个尴尬的年龄,中年人否认中年的存在。首先他想到的是自己的不老,其次,他感到自己的年轻,青春不再,但他不承认自己没有青春的活力,甚至还要与年轻人掰手腕!中年人憎恶的同为中年,他见不得别人的大腹便便,谢顶秃头,疲惫,世故,目光浑浊,诸如此类。而此时树叶与草的颜色,不仅仅是诗人不愿提及的枯萎与凋零,而且是怜悯其颜色的接近与混淆。按照我个人的阅读感受来说,此处,——蕴藉了——是潜意识中对于秋来江南草未凋的希冀,是对中年这个年龄段的抹杀与回避。如此,并暗中在回避着:“如何使一个人完整?”一个人如果否认或回避中年,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人”的完整。

“菊花金黄,像凝聚了\整个和最后的秋天”。菊花这个意象很明艳,何况其金黄,对应的秋天应该是丰收,是辉煌。是一个“完整”的环节,对于四季来说如此,对于人生岁月来说如此。这两句也暗含着对首句一问的回应。但“像凝聚了”是对明艳、丰收、辉煌的削弱;更为“生生砍了一刀”似的,是“整个和最后的”这一限定,整个秋天是一种完结,完结就是遗憾的潜台词,最后,就是不可再延伸|延展;这都是对“完整”的反诘。“最后的”也蕴含着时序及岁月到了的紧急与急迫。

但总体上,诗人是克制的,甚至是冷峻的;是反抒情的。体现了现代诗人对于诗歌写作的掌控。对现代抒情诗歌的如此冷峻与克制,直接将里尔克这类抒写秋天的圣手,踢回到浪漫派与古典诗歌之列了。

“测量人的滴答声也测量物

睡梦中的人仅仅对

凌晨浮动的雾一无所知

——雾试图使残缺者完整

像空气一样要求空间敞开

甚至进入了梦,倾听

呼吸对生命的配合

夜深人静,凌晨,时间滴答,雾气浮动,诗人运思如哲,时间在测量着人,测量着物,测量着梦,测量着雾的迷茫……如果说睡梦让人对世界进入一种“一无所知”的状态,这是一种残缺,但梦既有另一片空间|天地,是对生命的补充与配合。是诗人对生命的穷究,是要求“空间|完整”的敞开。就像年轻人急于了解爱情,进入异性;而思想家,要深入生命,剖析生命,寻求其存在与价值。诗人,更是关切到每一个人的“呼吸”。这是对悬置于诗歌首句“如何使一个人完整?”的回应。

“大地始终无声地起伏。

它追求完整吗?

高耸的山峰,深深的沟壑

无人到达的某片树林里

非人的动物正在出生

它们毛茸茸地金黄

年轻得没有任何记忆

对人生的关切,必然要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产生关切。

“大地始终无声地起伏。\它追求完整吗?\高耸的山峰,深深的沟壑”;——何其雄健的笔力!三行诗!——可与《观沧海》媲美!但此处,我个人阅读的注意力,似乎更倾向于落在“无声”“追求”上,一股郁郁之气,被其“它追求完整吗?”这疑问所吸引。山峰,沟壑,起伏,——不平。对应着人生社会的起伏,——不平。喻示着,生存,或许有壮丽,也有阴影,追求能够完整吗?这是一个问号。

最后四句,收束得异常突兀。戛然而止。

“如何使一个人完整?”是生命的完整,是事业的完整,是呼吸的正常,是爱情的滋润?还有什么,才能使一个人完整?是对梦的关切?是对追求的关切?但诗人的情怀是何其伟大|宽广|纯粹,不仅关切着人类自身,同时也关切着,——“非人的动物”——新的生命“正在出生”。但这出生有一个前提,即是“无人到达的某片树林”,人与非人如何共生共存,诗人给予了“同为生命体”而非“上帝|造物”的关切。

结尾两句,漂亮,干净。“它们毛茸茸地金黄\年轻得没有任何记忆”,毛茸茸地金黄,生机勃勃,形象可触可摸,甚至带有体温;年轻,——对深秋时序、岁月时序,是一次反驳|反拨;没有任何记忆,——对大地起伏,山峰与沟壑,社会人生,再一次反驳|反拨。

这,便构成了完整。

分析至此,读者诸君完全可以从后往前读,一直读到诗人在第一句给我们留下的一问之中。有问,必有答。诗人用诗歌给了我们他自己的答卷。这个答卷是如此的漂亮|干净|博大,——抵达了无法完成的完成。诗歌阅读的完毕,正是读者得到了自己的诗歌的发端。正如帕斯所说的:“每一个读者都是另一个诗人,每一首诗都是另一首诗。”那么,读者诸君,你在这一问下,该如何交出自己的答卷呢?!

在当代诗歌写作中,沈天鸿的诗歌,是最纯粹的现代汉语诗歌。几乎是,——没有之一,只有唯一。这唯一可以放到百年新诗的全背景下的诗人诗歌来考量。汉语诗歌的路径不是往回走,也不是小儿耍大刀(借用西方现代诗歌的技巧|思维|模式)的借鉴与学习。如何写好现代汉语诗歌?沈天鸿的诗歌创作实践及其诗歌理论,对当代诗人诗歌,可谓起到了言传身教的示范,至于效果,或许,只有沈天鸿自己,依然在前行中,把我们甩得远远的……远得让我们要好好地停下来,认真地思量,然后再系好鞋带,——去追撵!(文\佘林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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