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朴初故居陈列馆
先生,那些翰墨,那些藏书
有风骨的光芒,像你的品质
我听见一粒舍利子在院内开花
充满灵魂的慈悲,以芬芳覆盖我
阳光打开窗户照进来
诗词沁入丝绸的温润,你说的家国
如此澄明
一生风雨,安放故土
旧时光从相框中走下来
江水送人间一盏明月
振风塔
风清,风浊
塔,会帮你显影
400多年,锚定一条河流
也锚定尘世的人流
繁华或者平凡,比如一条吴越街
比如一座大南门,都在你的注视下
归于潮起,归于潮落
有多少风沙,沉寂为一件袈裟。
有多少传说像一串串风铃声,落在
168级台阶上,呈螺旋式上升
又徐徐返回风的根部
流水,流沙,流云
都折翅流进了浮雕佛像
只有我身边的莲湖水,还想振翅
写一页桐城文章
徽州往事
抬花轿的徽州
吹唢呐的徽州
徽州将一个女儿抬进往事
作为观众,我们深陷其一生
一生被黑暗裹胁
舞台上的灯光再怎么强烈
也不能帮一个女人
挣脱徽州的绑绳
被徽州编排的往事
走进黄梅戏——
聚焦的不只是故事本身
还有变幻的布景和哀婉的曲调
包括剧情里凄美的女主人
以及台下,女主角的数十年功
被固定在观众席的某个座位上
多像现实中我们被安排的命运
跟着剧院在唱腔里跌宕
成为徽州的一部分。帷幕开合
都是魔幻,都是戏谑
孔雀东南飞
冬日也会受伤
一只另类的孔雀,露出
本色的黄土
小吏港依然是一页书
发黄,且窒息。初来乍到的人
被一口池塘围困
皖河水,玻璃一样刺骨
一河两岸,左边是手心,右边是手背
手心和手背相连的田畴
蒲苇的忧伤,种植了1800年
一处园林,箜篌回响
当年的车马之声指向哪里?爱情
比不过墓前的松柏和梧桐
生,只为悲剧。死,只为悲剧
累及,无辜的孔雀
它的飞翔,永远朝向东南的路上
与五里路无关
在所有的景点中,坟冢
是最伤人的孔雀胆。留不住回头客
桐城文庙
圣贤和大德,端坐大成殿
我在文字堆里,组合诗句
为春秋笔法,焚一炷礼香
泮池、泮桥,有书生意
心事寄锁,年年有许愿词
在此留梦。我打量一个许愿牌
发现,里面有一个陌生的我
700年过去,仍有肃穆
在古香里,翻阅桐城文章。
宫墙,长庑,圣祠,神祠
都是光阴坚持的典籍。
御道有体温啊,感受
一页文风见贤思齐的点化
就是感受,一朵莲花的盛开
我在松柏的翠色里正身
并试着,把自己的影子投在
朱红的门棂上
六尺巷
家书无声
制止了暗涌的风暴
各让三尺
从一堵墙,到另一堵墙
多少对峙,天高云淡
多少烽火,熄于长城
这些灰砖,这些青石
都是活的灯盏,闪耀着光
相隔六尺,为来者领路
此时,一个被皂荚树洗心的人
比庭院的花草还要幽静
比莲池里的荷花还要败火
小巷大千,折射出智慧之光
心有千结的灵魂在这里显影。
光,正在穿越,辽阔,浩荡
嫁接大道与天际。干净又敞亮
在倒扒狮步行街
商铺和商贾,退潮到了
明清的码头。一对倒扒着的狮子
还在原地,闭口不提
当年省会城市窗前的明月
和熙来攘往的蛩蛩足音
青石板踏响黄梅戏的碎步,走进
工作室、老字号、茶馆、咔啡屋
一扇雕花窗透出的灯光
既古老,又年青,验证了一条老街
改版的柳岸色
我一直纠结于一对狮子
为什么是倒扒着的?在步行街
所有的影子都是直立向前
那么多的近代革命和文化先驱
在一面安庆历史的文化墙上
一个个像一头狮子,昂首,咆哮
在安庆倒扒狮步行街,我看见
——朝阳和落日,都是
车马沉重的辎重
古城墙
青砖和石缝,参透了多少骨头
和骨髓相连的谜底?
古老,但不昏花。悬眼炯炯
透视人间炎凉。贴面的爬墙虎
像满堂的儿孙,获得了老者的荫庇
我在烽火台,摁住内心的草木
邀悠悠白云,论英雄,论一座城
沧桑的变迁。一面阳燧镜里
时间和流水,举起了万家灯火
此刻,顺着垛口远眺。江水浩荡
大大小小的轮船穿梭来往
我要寻找的战船,已化迹为
对岸的青山。山脚下,那些濯足
赋诗、饮马、吹牛角号的人,是谁?
大观亭
有亭的地方,一定有路
有路的地方,不一定有亭。
但一定有一座大观亭
为你引路。照耀或者荫蔽
都是北斗定位
史书上说它是名胜
因之,传递过风声雨声读书声
留宿过汉赋唐诗和宋词。
没有血肉,但真情的活着——
与焚烟亭结为兄弟,把乡愁打包进
山高水长
常唱起“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殊不知,这里有
一曲黄梅调,不是为你送别
是为你开辟另一条大路:
天上人间
安庆往事
往前翻,是民国
再往前翻,是明清
一本书里,权贵、商旅、市民
在各自的命运里,穿行于
宦场、码头、市井、里弄
我打量着他们,像熟视我身边的江水
流过镇海楼,前面就是东门渡
许多遗址在书本里迂回成章节:
比如,一条状元街
歇脚过书生高中皇榜的高头大马
又在烽火中,掩护过书生的戎马倥偬。
比如,大清邮局寄出的一件青衫
一百多年后,流转到秀山脚下
成为墓冢里的一种主义。
我常常执拗于江边升起的一轮明月
像一面镜子照着城市
它的正面,栓着一匹马
围着一棵开放的桂花树,绕圈圈。
它的背面,奔腾着另一匹马
马背上驮着大清第一台蒸汽机
和第一艘机动船,从洋务中取路
马力强劲,送月宫189年的省会荣光
1号码头
记忆中的1号码头
有江轮抵达后无法平静的波澜
从码头至岸边的栈道上
肩扛的,手提的,怀抱的
人流推动着人流往岸上涌
像江轮推动着一条江,向前滚动
这是我往返故乡与省城
读书的中转站。一个我经历过
多次心灵颤栗的地方——
脖颈挂有纸牌的小偷,双手被反绑着
呈一字形站立在1号码头门楼边
仿佛江边枯槁低矮的芦苇。
那些沿码头乞讨的乞丐,面色浮肿
一如江水冲刷出的泡沫……
几十年后,我生活在这座江城
1号码头像一篇换了主题的小说
常在我的文字里表达现实主义——
客轮码头,改成了货轮码头
车流推动着货流,在岸上岸下
流转。夜色中,1号码头的门楼上
呈一字形排列的景观灯,高昂着头
闪烁着光。将我的白发,染成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