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新麦

小暑一过，新麦就上市了。年前播下的麦种，经过了春天的发芽生长，到夏天的结穗充浆，在阳光的呵护下，终于成熟了。

此刻，麦田里已是一片片金黄，农民们开始忙着收割麦子，这时候，太阳非常给力，只要晒上几天，新麦特有的芳香就出来了，然后送去加工，雪白青香的新麦面粉便出来了。新麦面粉做出来的面条、面疙瘩、面饼、面粑粑等等，吃起来别有味道，会让人爱不释嘴。

小的时候，每年新麦上市时，外婆和二姨都会从乡下送来一些新麦面粉给我家，这个时候的我就格外激动，母亲会从面口袋里舀出一些面粉放到面盆里，倒上一些水，用筷子均匀地搅拌，直到面粉有了黏劲，再放点香葱和盐，然后，外婆坐在灶下烧火，母亲给锅里浇上菜油，待菜油沸了，便将面糊慢慢倒进锅里摊开，一股清香顿时从锅里升起，我使劲地吸着浓浓的清香，有些急不可耐，母亲这个时候就会扭头头笑着骂我一句“小馋猫”，外婆也在一旁笑，满是皱纹的脸上被灶堂里的火闪映出红润的气色。

很快，一锅油煎麦粑就出锅了，母亲将其放入碟子上，又用筷子将麦粑摊开晾一下，可我已经等不急了伸出小手就抓，却被烫得赶紧将手缩了回来。母亲无奈地摇一摇头，用凉毛巾擦一擦我的手，责备我道“就这么馋？”我肯定是馋的不行，恨不能立马就将油煎麦粑送进嘴里，我从母亲手里接过筷子，夹起一块就要往嘴里送，外婆笑道“慢点，吹一吹，别烫着。”我将送到嘴边的麦粑停下来，确实有一股热气呢，我赶紧夸张地吹起来，可是经不住香气的诱惑，张嘴咬了一口，虽然很烫，还是嘴里打着呜噜吃了下去。

这样的油煎麦粑在我们老家叫作“摊粑粑”，通常母亲会摊上好几锅粑粑，父亲下班回来后，便会在碗里放点白糖，然后蘸着糖吃，这样就成了甜味粑粑。而母亲和外婆会在粑粑里裹上腌菜或菜瓜吃，其味道又是另一番好吃。我一会尝一尝爸爸的甜味粑粑，一会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裹着腌菜的咸味粑粑，两种味道都让我特别喜欢。一餐下来，吃得我肚子圆鼓鼓的有点撑。外婆拍着我的小肚皮打趣道“真有这么好吃么，下次再送些”。我使劲点点头。其实，那个时候这些新麦面粉都是外婆自己省下来的口粮，当时我哪里懂得外婆的这份深情。

上初中时，有一年放假，我带着几个小伙伴游泳到对岸四里远的二姨家，二姨家日子过得比较苦，我的四个表弟那个时候分别在上初中或小学，此刻都放假在家帮着父母下田干活，个个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二姨和二姨父见我带着小伙伴来了有些惊讶，几个表弟却很开心。临近中午了，二姨赶紧回家要给我们做午饭。午饭时，我们吃的是二姨用新麦面做的南瓜疙瘩汤，二姨有些歉意地对我和小伙伴们说“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们街上的孩子不一定吃得惯吧。”二姨给我们每个人碗里还添加了一个鸡蛋，看着我们碗里的鸡蛋，四个表弟很是眼馋。

二姨做的南瓜疙瘩汤非常好吃，我们一碗都不够，因为做得不是很多，二姨和二姨父就没有吃，而是紧着我们吃饱。回到家里时，母亲好一顿埋怨我，说二姨家生活条件非常苦，鸡蛋是用来换油盐的，新麦面是留着待客的，我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夏天，母亲带着我去看望外婆，我们在烈日下走了六七里地才走到外婆家。外婆家的门掩着，推开门没外婆不在家，像邻居打听，原来外婆去了自留地里，母亲带着我找过去，只见外婆正弯着腰在麦地里掐麦穗，外婆的手指上还沾着青绿色的浆汁。母亲也上前帮外婆掐麦穗。

“要挑带芒的，” 外婆捻开麦壳，嫩白的麦粒滚在掌心“咬开有甜水味道的才好。” 外婆同母亲说着话，捏起一粒放到自己嘴里，见我渴望的样子，又塞了几粒放入我的嘴里，我咬了几下，顿时齿间碾出清涩的浆汁，有些酸甜的味道，还有些温热的阳光味道，混着这些味道，我将它们都咽了下去。

傍晚时的灶房里，外婆把麦穗铺在锅底，用小火慢慢烘。噼啪声里，麦芒渐渐焦卷，空气里浮着暖烘烘的香。外婆又用簸箕将剩起的麦穗颠一颠，焦壳簌簌落下，露出金褐色的麦粒。然后倒入石臼里捣几下，吹去麸皮，剩下的就是圆滚滚的麦仁。外婆又取来一只搪瓷缸放入麦仁，加入母亲带来的红糖，倒上白开水，搅拌了一下递给我说“喝一下，味道怎么样？”我接过搪瓷缸，嘴对着缸口喝了第一口，感觉有一股焦香可口的甜味，便头也不抬地咕噜咕噜一气喝干了，然后抬起头，冲着外婆和母亲咂着嘴说“真好喝。”

那是我喝的唯一一次麦仁糖水，也是我当时认为味道最好的糖水，此后的岁月里喝过各种饮料，都感觉不如外婆制作的麦仁糖水。

原来有些味道，早被岁月酿成了乡愁，藏在每粒被阳光吻过的麦子心里。只要打开来，就有新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