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深处岁月长

这个四月的很多个黄昏，我驻足于人防公园里一棵开满花的树下，抬起头为它动容。

暮色渐浓，天空的蓝越来越深，那一树花色越来越幽暗，香气却越来越清冽。那是一棵苦楝树，我的童年时光，故乡的老屋后面就长着一棵苦楝树。所以让我动容的不只是它的美，是因为它的香气---丝丝清苦又略带香甜的气味引领我在瞬间回到了童年。

味道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你想像不出来，描述不出来，但闻到时却能快速准确地识别出来。晚风起时，满树细碎的紫花开始籁籁飘坠，暗香浮动的刹那，我疑心这棵苦楝树跟当年老屋后面的那棵有某种渊源。恍惚中我看见童年的自己也正抬头仰望那一树楝花，老屋的院子里，奶奶系着围裙踮着小脚在忙碌，爷爷的蔑刀起落间，青黄的竹丝在他的膝头流淌成箩筐的雏形。生命的轮回在暮色里若隐若现，此刻的乡愁沾染着楝花清苦的紫，这是我生命中的第四十四个春天。

生命的循环中蕴藏着温柔的力量。在这座由荒山蜕变而成的公园里，自然与人工已达成微妙的和解：休闲小道顺从老树的根系走向，那些不知道年轮的古树依然挺立；观景台借势山体的嶙峋，青石小径通幽处，杂木虬枝依旧横斜。这棵苦楝树也依然保持着野生草木的傲骨---它不是移栽的景观树，它只是恰好站在了人类规划的蓝图上，或许景观设计者也偏爱这棵苦楝树，特意为它圈出一大片草地，让它临风独立，让它的香气能更清晰地成为时光的索引。

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从寒冬的梅花开始，历经无数繁花，到谷雨时节，苦楝花成为了这场花事的终章。古人说"开到荼蘼花事了"，却不知楝花凋零时，空气里漂浮的不仅是春日的残章，更有盛夏的前奏在暗香中涌动。

暮色溶月白。每一个夕暮都会变成夜晚，每一个暮春都将走向初夏。归途上，衣襟间清苦的余香忽而转甜。想来人生大抵如此：那些以为消散在岁月长河里的往昔，总会在某个暮春的转角，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归来。长路且行且远，但内心一定要有单纯而有力的意愿。就像人防公园里的这棵苦楝树，你不知道它在这里站立了多少个年轮，迎接过多少次的风吹雨打。但你知道它的根系一直在地下悄然蔓延，且终会在另一处破土而出，然后在某个春天再绽放一树似曾相识的紫。

楝花深处岁月长。这个四月，因为这棵苦楝树，生命获得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