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对于以前的农民来说,是一个“享福”的好季节。忙活了一整年,田地休眠终于歇下身子,可以名正言顺的“好吃懒做”一把了。也只有在这段时间里,大家才有功夫制作和享受一点,其他季节攒下的“美食”。
整缸的腌白菜,在初冬时已经筹备到位,不停的吃也可以支撑到春天。养了一年的小鸡小鸭,在初冬时宰了腌了晒干了,挂在屋梁上香得滴油。到了准许各家养猪的年代,过年时可以有猪宰杀,这是可以让农家孩子乐得抓狂的,不过要到腊月十五以后。
我的母亲,怕挤到年边屠宰师傅忙,总是在腊月初就请师傅到家,把那头黑得油亮的“油葫芦”变成腊肉和腊油。那刻,我总是跑得远远的不忍听和看。那可是我们全家人费心费力呵护了一年的爱猪啊!
油葫芦骨架子小肚子大,农人一年四季炒菜的荤油,就装在这猪的肚子里。为了能让猪多长油,我们家的猪食都是煮熟了的。我们挖回的野菜,母亲也不给猪生食。吃熟食的猪产肉虽不多猪油会有一大脸盆。很长时间里,我家餐桌上一直都飘着腊油的香气。
在我还没有回城之前,农村的日子已经有了起色。和我一起成长的女伴们也都能吃上干饭了。我们成了生产队劳动的主力,有工分有粮食分配,在家庭中也是受重视的。我们几个要好的女伴,农闲时会凑到一起做针线。也有如我一样由城回乡的女孩子,除了做女红还一起唱歌,看书。回想起,这算得上我青春时期可圈可点的,和值得回忆的幸福时光。
我的母亲格外珍爱我,每天还炒一把“蕃瓜籽”等,给我闲聊时“嗒嘴”。其他姐妹们也是,各人棉衣口袋里都会装点炒蚕豆或炒黄豆啥的,凑到一起时,互换着吃。搁在其他季节里,是不会有这样待遇的。
农闲时,一般人家只吃两餐。为了省点粮食,上午稀饭,半下午时一餐干饭。干饭里也是加入一些菜类混合着煮,困难人家两餐都是稀饭。想让孩子在这个季节长长膘,让一直劳累不堪而黑瘦的女儿过得好一点,我母亲总是想法儿给我弄点吃的。她在本该吃午饭的时候,给我弄几个山芋渣做的粑填一下肚子。在半下午的正餐米饭里,加上腌菜和猪油一起煮,说是这样能“扛饿”。
挂在墙上的那几只鸡鸭,是准备招待年初来客的,家常里不能随便吃掉。改善伙食的油水主要靠那头年猪。千辛万苦养一年,宰后也只有八九十斤肉,还要上缴一半给国家。这样的任务,好像持续了好几年。加上亲友之间的互赠,所剩已不多。猪的内脏不算在上缴任务的数字里,这也让大家心里有了“小九九”,促使了人们都爱养“油葫芦”,为的是产油多。
总算是有荤腥可食了,让一直清苦的农民终于有了口福。村子里只要一声猪嚎,家家饭桌上,都会有一大碗肉烧猪血,红彤彤油淋淋的上面漂着一层青蒜叶。
村俗里无论哪家杀猪,都会烧一大锅肉和猪血互相赠送。此时的主人家心里明白,全村的孩子和老人都在眼巴巴的盼着呢!猪处理干净了,首先就是让师傅割一刀肉,快快的上锅台烧上,等到猪血凝固,切片下到肉锅里。
蓝边碗一溜儿摆在锅台面上,盛好后由家中半大孩子挨户送。我家的烧猪血都是由我送。我母亲爱面子,烧猪血里的肉放得要比别人家多几片。所以我每送给一家,都会赢得更多笑脸。
乡村里把人来客往看得重,让客人吃好是最大的情分。我家那半边油葫芦,除了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的应付一年光景,更主要是为了待客。轮到家人就不能敞开肚皮了。不过在杀了年猪的头几天,油水还是很重的,家家母亲都会让孩子们“煞个馋”,煨肉烧肉管饱吃。
还有一顿管饱吃的好食就是鱼。丘陵地带吃鱼靠水塘,塘鱼蕴含了村人一年的希望。年前请人来“打鱼”,跟请人来杀猪一样,都是很难很忙的事情。待到渔网撒在塘中,老少们不畏寒冷全围在塘埂上,紧张期盼中夹着“哦呵”声。鲢子,胖头,草鱼等等, 在渔网中突突的跳跃着,全村人的心也随着那鱼的跳跃而沸腾。
四十几户人家四十几堆鱼,以抓阄获得后过称,再折算成金钱。鱼到锅里已经是晚餐了。这一天,村里的上空飘荡的都是鱼腥味。
大鱼腌上留给以后的日子,尺把长的鲢子鱼一锅煮,一人一碗大口吃,这是一年到头唯一的一次鱼味大“煞馋”。
有了自留地可以种山芋洗山粉了。山粉圆子烧肉除了是美味,也是“煞馋”的好食。糯米粉做的“圆子粑”,冷却后放在缸里用清水浸上,从仲冬吃到初春。青菜苔下圆子粑的口感,可以羡煞外地人的。
春天来了,美味也消耗的差不多。大地复苏开始春忙,养壮了的身体正好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