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外四首）

题记：1928年，望江县第一个中共党组织尚花棚党支部诞生于该县长岭镇南台村，点燃了望江的革命火种，仿佛报春的布谷，给这片土地带来希望和生机。

那时河水轻拍小镇上的老油坊

蒙面的驴子，绕着环形钢槽小跑

布谷——

穿过晨雾和错觉，直抵地心

仿佛结绳记事的方言

简单，急切。在画眉、黄鹂、白头翁

婉转的调情和细碎的卖弄中

持久沉默，如一坨泥

一旦开口，青青杨柳可以制笛

细雨湿透蓑笠

桃子新蕾、生涩，四月烟花的困倦

止于新麦蒸糕，如蜂巢

在丘陵起伏的皖西南，田间阡陌

都能通往土地庙

棺材厝在高处，还未满三年

骑云的，衔草的，怀旧的布谷到处飞

有时飞到重阳木下的瓦罐边找水

插田的人，一生都在后退*

他们退到山脚，直起腰，眯起眼看

秧苗纤弱，嫩绿，压住云头

布谷，在他们身上溅落醒目的泥点

不是山寺的桃花和袈裟

*人工插田必须边插边后退。

观荷记

题记：采风途中，随处可见湖泊水塘中盛开荷花，映衬出乡村蓬勃之美。

有两种现实阻止我触碰荷花

汉语里的“无穷碧”、“别样红”、“不染”

和湖边湿漉漉的烂泥

我没有见过比荷叶更阔大的绿叶

黄昏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从容漫步，荷叶上雨珠晶莹，奇妙的声音

我也没有见过比荷花更硕大的花盏

如此简略：无皱褶、缠绕、复杂的花式

而向世界完全敞开，花的空虚

莲蓬正在这空虚中成形

如同莲籽一颗颗镶嵌在空洞的圆环里

莲肉渐渐饱满，撑开密实的黑暗

此刻，如果荷花是唯一而自在的意象

是不是还有一种现实

印证距离和美的辩证法，不是最高真理

在山中，每一座小寺都要供奉观音

莲花宝座上的拈花微笑

让蒲团上磕头的人，念念不忘一身罪孽

那背负的沉重，不同于背对荷花自拍的人

惊叹于一朵白莲的洁质

止步于美：云影与红莲交相辉映

我冒险踏过水沟上接近腐烂的独木桥

伸手仍然够不到一株荷花……她们

愈来愈远。遮蔽地平线，一直开到天边

艾草盘香

题记：在望江县凉泉乡云珍家庭农场，曾经生于荒野的艾草发展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产业，农场经营者以大“艾”无疆的情怀，带动周边群众走向小康。

在铜制镂空香炉里，艾草

释放出麝的芬芳，浓郁而刺激

我们坐在桌边

面对这一炉香，若有若无

淡青色袅袅弥散

寂静和空——

在四月的山坡上，我们来时的小径

蜿蜒绕过松林

没有人知道我们来到这里

草蛇灰线，伏脉于千里之外

像一个人体内的沉疴

自有最隐秘的源头

农场主告诉我们，艾草要陈两年以上

制成艾条

小心盘起来，像冬日的金环蛇

游进铜制镂空香炉里

春天，当新的艾草在山坡上一味地绿

是蛇信子点燃时间之环的时刻

也是盘香断裂的时刻

林中漫步

题记：望江县凉泉乡团山村的祈雨山，松林森然，翠竹环绕，茶园碧绿，丹桂飘香，和美乡村与生态之美浑然一体，美如画卷。

小径依旧无人，将我引向松林

厚厚的松针铺满林间

松果随处可见，木塔一样

已然不能在林中耸立

我曾写下的锦鸡

这时没有在林中觅食

也不在小径上曲颈梳洗蓝色羽毛

如果我对你说

林中空无一人，是对自我的刻意回避

松树环绕着我

那么多松树，粗壮而挺直

当我仰望松针之上被遮蔽的云

阳光乘虚而入

加重了松林深处的荫郁

泠泠来风

现在我对你说，如果在大雪纷飞时

我只会独坐室内冥想

偶尔看一眼窗外

松林在雪地之上悬崖一样黑

仙塘角记事

题记：在望江县长岭镇金鸡山村的仙塘角，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巨大魅力。

初春，仙塘角田畈的早油菜

在稀薄的日光下

绽露星点花蕊，蝴蝶还在沉睡

鹧鸪山，青翠欲飞，终于没有飞起来

飞走的是两只仙鹤，在传说的

口述史上，立于水塘

这时，南山风力发电的修长扇叶悠悠

转动风，也转动水纹

老人喜欢看它们转动，又想仙鹤

在云中盘旋，有白亮的翅膀

鹧鸪山在村前，低伏而圆，有些寂寞

无人领会玄关之妙

村志也无记载，关乎山形，还是鹧鸪

栖息之地

村中猎手成党，入山

三日复出，身上尽是羽毛和芭茅草

在仙塘角，流水和小径一样蜿蜒

环绕一个祠堂，杨氏

前冲后起的山势，高于屋脊

但祠堂台阶高于田畈，二月菜花黄

这些都是大地一角，不曾抛离

乡人谦卑，在白墙间走动

仿佛辜负了青山绿水。而仙鹤神迹修远

歇脚之地，醉里簪花*

*出自黄庭坚诗句“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