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环水,一面负山。自古以来,望江县就是皖西南边陲的鱼米之乡。在这个鱼米之乡的西南地域,有许多依山傍水、宜居宜业的诗意村落。2023年9月23日,时令正值秋分,我们一行人以文学的名义一口气马不停蹄地探访了县西南隅好几个地方。正如一位同伴打趣所言:这哪里是在采风,分明是踩着风在跑。
这一趟行程,我们先后走访了凉泉乡团山中心村和美乡村现场、祈雨山林场、云珍家庭农场及云艾堂,也参观了长岭镇杨家宣塘角乡村发展的美丽蝶变以及村后一片水域上的弹丸之岛。这个诗意的弹丸之岛,是一位民间书法家的水上工作室。近些年,这位书法家投入数百万元资金,将江南几户人家徽派老房子的老砖瓦老屋梁老牌匾老门窗户扇以及老石器老生活物件全部一并打包买运回来,然后将其在这座小岛上建起了四栋房子,并在岛上栽种了树木和竹园,修建了水上竹道栈桥。一幅山水相融的水墨画!站在岛屿中央,目睹着风光秀丽的金鸡山及其山脚下金黄的稻田,在我眼里,这座被搬移复制的水上江南分明就是当代的世外桃源。不过,此行引发我心灵触动最大的,却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村落,它就是地处长岭镇南台村的尚花棚。在来尚花棚之前,组织协调这次活动的同伴告知过我们,1928年,我县第一个中共基层党组织就诞生在这里。
尚花棚,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名。源于对当年红色革命史的关注和崇敬,我急切地生出探寻的冲动。探寻,也是一种形式的崇敬。路,是缔结村庄的藤蔓?从南台村党群服务中心出发,沿着七拐八弯的混凝土村道,我们乘车抵达了尚花棚。被自然生长的蓊郁杂木林掩映,尚花棚,是位于连接皖鄂两省的泊湖边上一座极其普通的村庄,普通到如果你稍不留意就很容易将它忽略。第一次来到尚花棚的我,大脑里忽然冒出“边区”这个词汇。
1928年初春,读过四年私塾和六年新式学堂的沙堰沟(隶属今鸦滩镇茗南村)青年孙敬纯在太湖县大石岭加入共产党,3月底任中共太湖支部大石岭特支委员,随后赴距家二十公里的尚花棚一带开展革命活动,发展党员,成立党小组,同年9月扩建为支部。此后,尚花棚成为太宿望三县党组织的一个重要活动据点。
1930年3月中旬,望江县成立中共特别支部,后扩建为特别区委,隶属中共太湖县委,孙敬纯任区委书记,当时有党员50多人。1930年立春后,望江地区久旱无雨,春荒严重,农民以树皮、草根为食现象日益普遍,而当地豪绅则花天酒地。家住金鸡山脚下李家新屋的李干桢,曾在湖北省担任承审和地检厅书记官等职,在任职期间他大肆攫取钱财,将原本富裕的家产迅速扩充,仅耕地就占有650亩,并且乘春荒将每石稻谷价格由两块银元飞涨到四块银元,激起农民满腔愤恨。针对这一形势,党组织一方面组织群众开展生产救灾、互助互济,一方面号召大家与地主豪绅作斗争。3月下旬,中共太湖县委在尚花棚召开县委扩大会议,分析革命形势,认为必须以党组织为核心,迅速组织开展打土豪、分粮食的农民武装暴动。会后,孙敬纯随即在尚花棚召开望江区委扩大会议,决定将李干桢作为农民暴动的第一个打击对象并制定了周密的行动计划,要求党员迅速到农民中做好宣传鼓动工作。4月12日,孙敬纯率领二百多人的队伍来到李家新屋将李干桢家团团围住,向李干桢提出平价买粮遭到拒绝,随即队伍打开李家粮仓,把二百多担粮食和一千多件衣物分发给灾民,并缴获李家的枪支弹药。李干桢负隅顽抗,遂被拉到村外处决了。金鸡山农民暴动以后,国民党望江县政府咬牙切齿,迅速扩充自卫团和便衣队昼夜剿捕孙敬纯等共产党人。就在敌人全力通缉和武力追捕孙敬纯的日子里,他却不顾自身安危,继续深入开展活动,将党的组织向县域各地拓展,并积极筹建中共望江县委。为对抗国民党的围剿,4月20日,“中国工农红军太望赤卫队”成立,孙敬纯任望江赤卫分队队长。8月30日,国民党政府望江县长马吉悦得知孙敬纯等在太湖县大石岭一带进行革命活动,即率自卫团和便衣队迅速追捕,孙敬纯等人虽奋力反击,终因力量悬殊被捕。在狱中,孙敬纯饱受酷刑却坚贞不屈。9月7日,他在望江县城大北门外英勇就义,时年25岁。这,就是望江县金鸡山农民武装暴动活动的始末。
时移世异,斗转星移。寻觅着曾经的存在:时间,总是比空间随意和任性,所以建筑物是最稳定的因子,因而通常会被我们视为史实里最忠实的坐标。在尚花棚村子北面的路边,给我们带路的当地村干指着一片杂树林对我们说,这里就是我县第一个中共基层党组织诞生地和领导金鸡山革命暴动的活动据点。他站在那条水泥村道上,向我们指点着那个虚拟中的建筑物——在它的遗址上面,长满了野草和散乱的灌木,只有几棵松树正以一种宁死不屈的革命者造型屹立于那片乱丛林之中,一如当年英勇就义的孙敬纯。可以想象,这个已经消失的党组织的活动旧址,它曾经应该包括硬件和软件两个方面。所谓硬件,是指那些实体的构筑物和物件,比如它首先应有一座房子,房子里面至少应该有用于开会或联络的桌椅什么的。而软件,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则当然应该是刻在大脑里的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党人的坚定信仰了。
从尚花棚到金鸡山,再到与其相邻的太湖县大石岭,为何到处都密布着共产党人红色革命的脚印?我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是尚花棚、金鸡山还是大石岭,这些农村边区的历史都是由贪官污吏和赤贫阶级共同书写的。伟人毛泽东早在1926年于《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一文就指出,若“论功行赏,如果完成民主革命的功绩作十分,则市民(工人)及军事的功绩只占三分,农民在乡村革命的功绩要占七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的,历史之车的方向,就是因有一块块众多的小石头在颠簸中支撑而彻底改变。大历史,从来都是由众多的小事件构筑和推动起来的。正是因为有了太多的像我们望江县这样1928-1930年的“星星之火”抛头颅洒热血,才逐步有了今天的社会主义新中国以及共和国版图上众多的和美乡村和欣欣向荣的城市。
连一块标识牌和纪念碑都没有。此刻,在尚花棚,昔日的革命旧址已经难觅具体的踪迹也无法考证它当初的具体样貌了,或者说,它仅仅只是以汉字的方式存在于历史的书册或者人们偶尔的言辞里。而与它相隔八公里的金鸡山,那个很具象的山名,因为有了九十三年前在尚花棚酝酿和发动起来的那场红色革命运动,已不仅仅只是对一座山简洁形象的称谓了——现在,那片区域已经通过行政区划更名为“金鸡山村”,且在当地建起了“金鸡山农民暴动纪念馆”供后人缅怀和瞻仰,并且还在附近的公路边竖立了醒目的纪念碑。这,是不是意味着“金鸡山”这个名字与原来的实体之间已不再是完全对应的?或者换一个说法,它已与以前实指的本体和本意逐渐脱节并且演变成了一个喻体或象征?一座山名代表了一片区域甚至一种精神!与被人熟悉和铭记的“金鸡山”响亮的名字相比,“尚花棚”的名字是寂寞的,寂寞得只有极少数了解那段历史的人,才知道这里曾经酝酿和发动过一场轰轰烈烈。
历史既近又远。风吹动着风声,并使风声变得更加抽象。如今和美的生活图景,总容易使人忘却这片热土上曾有的宝贵东西。但是土地总是永远存在的!阅尽沧桑且世事洞明,我相信:在尚花棚,这一片红色的土地是永远鲜活和有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