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不知道做什么晚餐,看见厨房里还有一袋朋友给的干花生。
以前喝酒时,偶尔也剥几个,权当下酒菜。那是因为朋友告诉我,生花生养胃。我拿它下酒,既不是为了养胃,也不是因为没菜,仅仅是想在一堆热菜前变换一下口味。
当我准备剥花生并炒花生米的时候,随着“嘎嘣、嘎嘣”的剥壳声,我的记忆闸门瞬间也被剥开了。
当母亲用升子装了满满的花生递到我们面前时,我们知道一定是家里临时来了客人。
我们兄弟姐妹接过升子,立即剥起花生来。
乡间物质缺乏,客人往往是不请自来。母亲将升子递给我们的时候,她立即拎着菜篮子到菜园里弄几个青菜回来,两个青菜,配一个辣椒炒鸡蛋,一个炒花生米,这就是我们应急待客的“标配”。
当母亲将青菜摘除洗净,我们几乎同时将花生米堆得出个小尖的碗递给母亲,于是,母亲就开始炒花生米了。
也许是因为原料的关系,母亲炒花生的方法跟我们不同,她用冷油和花生米同时下锅,在锅里稍微扒拉一会儿,然后将一点盐水沿着锅沿轻轻地洒到花生米上,锅里瞬间腾起一股白雾,白雾散去,母亲立即将花生米出锅。
炒花生米的油要是合适的话,盐水洒进去,花生米上的油与盐高度融合了,出来的炒花生,皮色是红彤彤的,假设油少了,或者不放油,炒出来的花生米皮上有一层盐白。
后来我开始做饭,别人告诉我的方法是,冷油与花生一起下锅,随着油温升高,空气中刚一出现熟花生的香味,立即将花生盛到盘子里,然后往滚热的花生上撒点盐,盐在高温油的作用下,瞬间就化了,花生呈现出光亮亮、红彤彤的颜色。
也许是因为盐的关系,当年家里用的盐都是大颗粒盐,为了确保盐能迅速融化,母亲先在碗底盛点水,然后往水里洒下几颗盐粒,她用锅铲的顶头在碗底轻轻地敲着,很快,盐粒就碎了,母亲再用锅铲的一角在碗里和弄着,以便盐能快速融化。
花生米端上桌,父亲便拿出酒盅,跟客人在桌上喝起酒来。
我们在底下一直期待着,今天的客人能少吃点我们剥的花生米,以便回头我们吃饭时还能分享到我们的劳动果实。
可那时候家规非常严,客人喝完酒、吃完饭后,我们才开始吃饭,当我们端着碗到桌子上夹菜的时候,桌子上的四个菜差不多都是光光的,我们能吃的,依然是每餐不变的咸菜。
有时候,炒的花生米比平时多,或者是客人吃的菜不多,花生米还有剩的时候,母亲也会主动地要来客人身上的手帕,将剩下的花生米用手帕兜起来让客人路上享用。
有年春上天,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黄昏时分,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客人。他是母亲的远房亲戚,一个刚刚平反过来的官员。
记得被打成右派的时候,父母亲一去省里,都会绕着弯去看看这个亲戚,顺便给他带一些家里的五谷杂粮或者蔬菜之类的物品。平反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没有了他的消息。
他在县里还很有权力,但父母亲一直不知道他的确切消息。其实,他平反后去县里上班,我们家门口的大轮码头是他的必经之地。也不知道他从这个码头往返过多少次。
那天他登门,说是晚上坐船去省里,由于走得匆忙,没有在单位食堂吃饭。他来我们家的目的也非常明确。母亲看见他,喜出望外。可当时家里是什么都没有。
天已经黑了,母亲让姐姐去隔壁邻居家借了几个鸡蛋,哥哥提着马灯跟母亲去菜园里摘菜,摘菜回来,母亲在父亲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声。
父亲立即搬来梯子,爬到屋顶上,椽子上吊了一个布袋,父亲将布袋拿到厨房,解开布袋,里面装的是即将准备播种的花生种子。
父亲很小心地捧出来一些,慢慢地往升子里装,升子装满了,袋子里还剩了很少的一点。父亲好像在安慰母亲,没事的,过几天我问问老张家、老韩家,他们的种子留得多。
那天晚上,父亲陪着那个亲戚喝了好几两酒,酒足饭饱后,母亲依然如故地,将亲戚身上的手帕掏出来,将剩余的花生米打包给他带走了。
那个亲戚那天真的喝得很好,我打伞送他去码头的时候,我听见他对父亲说,回头给父亲开一张200斤猪糠的条子,让父亲去乡粮站买200斤猪糠。可亲戚走了之后,就再也开条子的事。
那年,我记得高中课本里有篇文章叫《芋老人传》,里面有句话叫“时位之移人”,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今天。
当然,我还是记得母亲炒出的花生米的香味。
那是母亲在装碗之前,用铲子角从锅里提前给我勾出来的几粒放到锅台上。我几乎饥不择食,捻着可以烫掉皮的花生米,用两个指尖揉掉花生米外面的红皮,快速地将花生米扔进嘴里。
“嘎嘣”,花生米在牙齿上发出脆响,油香迅速地蔓延在紧闭的嘴里。
花生的吃法
一盘花生米,香了好几天。
这是我事先绝对没有想到的,第一天晚上读文章,第二天早晨有个姐姐拍了一张炒花生米的图片给我看,她炒的花生米真的很绝,假如我有手帕,一定打包过来下酒。
今天晚上饭后,老婆跟我说,她有个同事反复试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刚出锅的花生米不是脆的,我只好也试验了一下,刚出锅的花生米确实不是脆的,咬在牙上,嘴里发出“嘎哧”的一声,这个声音跟脆好像还连不上,只有等花生米凉下来了,才会发出“嘎嘣”的声音,这是生活常识。
花生米的香味还在回荡。
趁着花生米还没凉,我再写点关于花生的吃法吧。
花生的第一个吃法是烧花生。在我家乡阳历八月底的时候,就是花生成熟的季节。农民先揪住花生的杆往起拔,很快花生杆的底部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生,人们把花生杆平着放倒在滚烫的沙子上,一个中午下来,花生杆就干了,点火就可以烧着。
当年在生产队的时候,每天黄昏的时候,社员们都会将颗粒饱满的花生杆堆到一起,一把火将花生杆烧着,等着烟火散尽,灰里就剩下一堆外壳黑乎乎的花生了,这样烧出来的花生,非常的香甜,且因为花生米中含有水分,因此,花生米一点也不油腻。这是童年的我们认知的花生最好吃的方法。
用花生杆直接烧根上的花生,这种做法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说不出来的感觉。后来读到曹植的“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瞬间就懂得了这首诗的意思。曹植的诗里还有锅,而烧花生是直接用花生杆烧根上的花生。
好在烧花生就那么1-2天,等花生杆被队里收走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接着就是将花生从杆上揪下来,或者就是将土里的花生挖出来,晒干后留起来,要么是用于剥花生米招待客人,或者就是留到过年的时候,要么是做炒花生,或者就是做花生糖。
无论是炒花生,还是花生糖,在过年的时候都属于稀罕年货,能拿出来招待的客人,一般都是贵客,毕竟那时候花生比较稀缺,不是重要场合都不会吃的。
后来土地承包后,花生的产量增加了,市场上不仅可以买到花生,还可以买到花生米和花生油,花生不再是稀罕东西了,但是,生活中好像就离不开花生,喝酒的,要是没个花生米,总感觉酒喝不出香味;吃饭的,没个花生米,好像嘴里总是没个嚼头。
北方人不会烧花生,也许烧花生到不了市场上。北方人喜欢将生湿花生带壳,加盐泡水,用花椒大料煮熟,这是夏天跟煮毛豆搭配,下啤酒的“黄金组合”。当然,有人也将干花生米煮熟下酒,这是另外一种味道,这样的煮花生米可以喝白酒、啤酒,当然也可以下饭和喝粥。
花生米的吃法很多,就一个炒花生米,就口味就可以做出咸的、甜的、五香的,有会做的,还可以做成鱼皮花生、日本豆等,这都是风靡一时的“小吃”。记得我们读大学时,女生晚自习时,嘴里老是闲不住。
“嘎嘣”一声,也许后面的女生趁人不注意,就往嘴里扔进去一颗鱼皮花生。一边假装着做高等数学,一边美美地享受着嘴里的美味。
学校食堂每顿都有炒花生米卖,一毛钱一勺子。假如有人买了三勺以上,问都不用问,他一定是来了老乡,去他宿舍一看,桌子上一定放了几瓶啤酒。
花生米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可每家每户,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备着,以便随时能拿出花生米,在锅里扒拉几下,就可以出来一个下酒菜。这是花生米最朴素的吃饭,也许是花生米最耐久的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