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秋天,当我听姐姐说,父亲不再抽烟,我就哭了。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一个抽了一辈子烟的人,突然不抽烟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已经没有抽烟的能力。只有生命到了尽头的人,才会自然地舍弃了喜欢了一辈子的烟。
父亲舍弃的不是烟,而是即将消失的生命。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父亲就走了,床边的柜子上还有很多他没有抽完的烟。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父亲就开始抽烟了。父亲当时抽的是旱烟,一根约一尺长的竹根,根部用铜片包了一个船型的样子,船中心的位置有个几毫米直径的圆洞,那是放烟丝的地方,那个洞与竹子中间的空心是相同的。
父亲用两个指头捻着几缕烟丝,揉成球状放到那个圆洞里,然后,一边点火,一边用嘴在烟杆的另一头吸着。火烧着烟丝,发出“嘶嘶”的声音,父亲吸气,烟丝就发出红红的火光,有时候,烟丝还呈现烧着的样子。父亲的嘴在烟杆上吧嗒着,吸完之后,嘴里就吐出蓝色的浓烟。
烟丝是山里人定期挑到门口来卖的,一包大概是半斤。买烟丝之前,一般都要先尝试几口,觉得确实不错的,就买下。拿着烟丝包走进屋里,在桌子上,将包里的烟丝用三个指头夹出来,小心地放到一个扁扁的铁烟盒子里面,出门或者下地的时候,父亲只用带着烟杆和烟丝盒就可以了。
烟丝铁皮盒好像很耐用,父亲用了很多年都没有换。我记得盒子表面的画片是“草原英雄小姐妹”,那好像是当年非常有名的故事。
很少有人舍得直接划火柴点烟,那样太费火柴了,一顿烟抽下来,差不多要费5-6根火柴。点烟一半用麻杆,即将新鲜的麻杆割断后放在水里浸泡一些时日,拿出麻杆,剥下外面的一层皮,用刮刀刮出麻线,剩下的光杆子用青灰吸干里面的水份后,晾干就可以点烟用。麻杆有个特别大的好处是,容易用火柴点着,点着后特别耐烧,它燃烧的节奏跟烟丝差不多,一会儿不吸烟,麻杆上的火也就自然地灭了。
大多数情况下,吸烟人吸完烟之后,将烟杆头在鞋底上磕掉里面最后的烟灰后,就将麻杆往地上一杵一拧,麻杆上的火就灭了。
旱烟的劲大,吸烟的花销也比较小,那时候,差不多是农村男人的最爱。男人出门后,裤腰带上一般都会别着一根烟杆,兜里都会放着一盒烟丝。无论在门前的石阶,或者是田间地头的田埂上,掏出旱烟袋就可以过瘾。
几个男人在一起,大家都掏出旱烟袋,将烟盒放到一起,相互礼让着,让别人抽自己的烟丝,跟后来的相互敬烟差不多。偶尔也有忘了带烟杆出门的,正在抽烟的人狠劲地吸完烟袋里燃着的烟,用力地磕掉里面的烟灰,然后用嘴将烟杆的吸嘴位置用手抹一下,所以给烟杆擦干净了,然后将烟杆、烟盒及手里的麻杆一起递过去。
在纸烟还不是很流行的年代,农村的男人都抽旱烟,偶尔地遇到抽纸烟的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接递过来的纸烟,说那个烟没有劲。也有接过来的,要么是夹在耳朵上,或者是放到烟盒里,等着烟丝不够的时候抽。
不知道是为了节约,还是习惯抽旱烟,他们将纸烟也是插到烟杆的洞里,点着后,通过烟杆吸纸烟。
也许他们像老喝茶的人,烟杆里面长时间已经聚了厚厚的烟油(也叫“烟屎”),烟从里面过了,都会带出浓浓的烟油味。
不过,那里的烟油味真的不好闻,非常臭。我看见父亲定期地会用杨树枝从烟嘴部分捅进去,另一头从空洞处出来,会带出黑黑的油膏一样的黑色污垢,那东西千万不能碰到,不然,那个气味在身上一天都消散不掉。
在父亲抽旱烟的时候,我还见过有人用铜质的水烟袋抽旱烟,水烟袋顾名意义,烟嘴下面有个装水的盒子,烟是通过水过滤后到达嘴里,吸起来,听见烟袋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吸水烟袋好像特别需要水平,记得有次有人将一只水烟袋放到桌上后离开了,我们几个孩子拿起他的水烟袋在手上比划着,一个不小心,我吸了一口,我没有抽到点着的烟,而是吸到嘴里一口水,那口水又苦又臭,当时我就要吐,恶心了一天,我最后也没有吐出来。
父亲一直说,抽不惯纸烟,可最后,他还是抽上了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