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农村出生的,顽童到七岁时直接在就近的村小读一年级(那时无幼儿园)。每年暑假的时间大约两个足月。
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9月1日开学读的是下学期教材,升学是在次年春季。如果成绩特别冒尖,可跳级,我头上的二哥就从一年级跳级进入三年级的,我的成绩只算中上等,幸好每年处升级状态,也有班上几个差生被留级的,那时小学无六年级,读完五年级就算小学毕业直升初中了。每到暑假来临,也是我们迎来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暑假,除了抄写生字词,背几篇课文外,似乎没什么暑假作业,回家后大多由父母吩咐干一些杂务活,那个年代国家还没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家家孩子多,资源匮乏,尤其农村的生活状况是典型的贫穷落后。我小时候喜欢打乒乓球,无钱买球拍就自己用小木板制作,暑假里经常邀约几个小伙伴把家里的“木凉床”(当作移动球台)抬到屋后的竹园里,找个空间放下,在凉床的正中间用砖块横摆起来当作网界,乒乓球就这样被我们推来挡去的玩着,渴了,就到简陋的土制厨房里,用碗舀灶台上大铁锅旁边镶嵌的铁罐里的温热水喝个痛快!
有时,趁大人不在时,也去菜园地里偷摘几个香瓜、番茄吃吃,一般又大又好的瓜、番茄舍不得吃,是用来到集市上卖的,虽然只有几分钱一斤,却也能为家里添点日用品什么的……我们家所处的地方属长江中下游江北平原(安庆望江县华阳镇),这里主要盛产棉花,旱地面积人均一亩左右,那是大集体时代,无人外出打工,生产队干活是记工制,棉花是喜温作物,越是高温越旺长,也容易惹虫害,当时仅靠打低效农药难以控制,于是生产队长就动员各家老少利用每天早晨及半上午时段(虫子易出),每人自带一个小瓶装些水,腰上系块防水的塑料布,去棉田地里每人走一块棉苗地,自田头至地尾从旺长的棉苗中活捉棉虫,将捉到的大小虫子直接放进小瓶的水中淹死,等完工时,统一清点每人捉的虫数由专人登记,然后算上工分在队里指定墙上公示,捉得越多,工分自然就越高。
于是孩子们几乎产生荒唐的想法,每次下地要是捉少了,心里反而不高兴,巴不得虫出来越多越开心,因为竞争的是虫数呀!除了捉虫,有时傍晚,还动员大小孩子齐上阵,专巡搜找有虫窝的棉花叶片,一般虫蛾在叶片背面上刚产的虫卵是难发现的,不过,若从叶片的反光仔细看还是能识别的,有时,遇到虫卵孵化幼虫开始蠕动时,叶片周围有反应,容易逮着,每当发现虫窝时,心情非常激动,因为它的数量算工分会大大超过虫数的比值,会找虫窝者,其所得工分有时一个傍晚下来,竟然达到大人的半个工,顶峰时有的达到一个整工。我们这里,孩子们暑假里不仅给棉花捉虫能记工,若去水稻田跟大人一起用手耙草也算工分的。因水稻田离家较远,约在3公里之外的当地名叫“金盆湖”处,它的旁边有条河叫“幸福河”。因路远,大人们说去大湖里干活得起早,记得有一次,天还朦朦亮,就听到远处传来出工的哨声,我们被大人们催醒,揉着睡眼,迷迷糊糊地从蚊帐中钻出来,接着快速洗漱,听着大人的唠叨声,三下五除二喝下几碗粥,孩子们几乎赤着脚在土路上跟在大人背后,徒步赶向大湖的方向……
早上清凉,是稻田耙草的好时机。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禾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滴在手背、腿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几十人齐上阵,一字形从田头均匀排开,卷起裤腿,踩入泥田,弯下腰,用双手在稻稞的间隔区像“挠痒痒”一样来回抓个不停,不管有没有草都要在根部旁边挠一挠,老农说这么做可促进稻稞根系生长,若有草就捏成小团团用劲塞入泥里让其腐烂还能肥田。小孩子跟着大人旁,刚开始饶有兴趣地用双手在浅浅的水田里边耙边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孩子们的嬉笑声、大人的吆喝鼓劲声、手在浅水里的划声、空旷的田野里四处传来的蛙鸣声……在田间里形成了欢快的劳动乐曲!可到半上午时,我们腰酸背疼,天气闷热,满脸汗滴,衣服也湿透了,四肢全被泥包裹成了“泥人”,大人们见此情景又心疼又好笑,生产队长叫孩子们快去旁边的“幸福河”洗洗歇会。
一声令下,孩子们则一窝蜂直奔河边,一个个像鸭子一样扑通扑入水里,用草使劲擦洗身上的泥巴,还不时互相打起水仗嬉戏,幸福河岸边有成排的大树,于是小家伙们都乖巧地在树下乘凉享受着惬忽然间,发现远处河边有成片野生的莲花,在荷叶间亭亭玉立,我们立马赶去近观,便兴奋不已,蹚着过腰深的水想多找些“蜂窝状”大莲蓬,一个个摘起大荷叶顶在头上当遮阳帽,手提荷花与莲蓬,似乎意外的收获与惊喜,临近中午,哼着小曲跟着大人们收工回家。
午后,尤其闷热的夏天,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乌云翻滚,雷声轰鸣,阵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天又放晴了,变得更热,这时总觉得这雨是来捣乱的,大人们又骂起了天。农谚道:“伏天里下暴,一暴热一暴”。“冰棒冰棒,香蕉冰棒;冰棒冰棒,豆沙冰棒”,一声声吆喝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卖冰棒的来了。大人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大热时也扣点零钱出来给我们解馋。那时,即便五分钱一根的冰棒,也令人回味无穷,孩子们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嘴里,一股甜丝丝的雾气钻入鼻孔,迫不及待狠狠咬上一口,让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那个爽!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遍身舒畅极了。
火红的太阳渐渐落下去,锋芒四射的强光也渐渐收敛起来,在这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天色渐黛,池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我们小孩子几乎是赤身裸体地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在相互表演仰泳、蛙泳,踩水式……我们家住长江岸边,自幼与水打交道,那个年代的孩子们大多水性很好。傍晚,各自回家,将大小凉床从家里搬至前门口,我家门前有棵大梧桐树,晚上手摇着蒲扇,我们就在这树底纳凉,或在不远处用枯树叶堆起燃烧(不出火苗)让升腾的浓烟熏走蚊子,晚上搭起简陋帐篷,大多高温天气是在露天过夜的。
闲时,农村串门聊天是常态,晚上常听邻居老人们在这棵梧桐树下说那过去的故事,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当年,也听过“下放知青”曾在这树下拉二胡,吹笛子,那悠扬的笛声,至今难以忘怀!
当然,我们那时暑假活动的内容不止这些,还有在江边防护林里用竹耙与兄弟一起耙树叶拾柴、去河边打猪菜、双抢时季抱稻铺子递大人脱粒、在河塘里逮鱼捉虾……我们几乎是在忙碌的劳动中度过了暑假!
每当新学期开学时,同学们相见唏嘘,除了长了点身高,最显眼的就是皮肤黑了一层。时过境迁,如今的暑假里,孩子们可谓:“手机全天不离手,美味佳肴送到口,待在空调不愿走,网络游戏随处有”。如此下去,总觉得与前辈相比,是否缺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