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周美珍，生在后山(往年称高士一带为后山)高士镇焦赛村周冲组，从小就被抱养为童养媳，跟着眼睛不好的奶奶十里八乡乞讨，时常被人骂被狗咬，两人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到了十五六岁，母亲就跟着当地女人一起来到洲上(往年称沿江一带为洲上)莲洲乡莲洲村吴家大屋捡拾田地里落的稻子和麦子，回家弥补饥饿。几年往来，母亲却觉得后山实在太穷，再不想过那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于是，母亲铁下心不从娃娃亲要嫁给洲上人。后来，母亲又嫁给了我父亲，生了十来个孩子，成活五男二女，我排行老大，我后面是大妹小妹，小妹后面是四个弟弟。那年月，父亲整天忙于队里村里的事情，照顾不了家，母亲一人家里家外、风里雨里艰辛地劳作着，直到把七个子女拉扯长大，成家立业。如今，母亲八十七岁高龄，身体大不如以前，仍万般牵挂子女的冷暖。如此大爱，使我不禁想起母亲的曾经与过往。
一
庚寅虎年新春佳节，我本想接母亲到县城过年，五弟媳却要我们一家回去陪母亲。
年三十上午，我们祖孙三代五口人开着私家车赶到了伍旺超市，也是五弟的家。片刻后，我们又回到老屋一起准备年夜饭。弟媳们再三让母亲歇歇，可她仍然忙得不亦乐乎。
天快黑了，母亲催我打电话给五弟，让他们一家过来吃年饭。年夜菜摆了一大桌，大人小孩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吃得有滋有味。
母亲是最后上桌的，我边吃边看着母亲，说：“妈，您怎么不夹好菜吃？”“我晓得吃。”母亲笑着说。说着，母亲便瑞着饭碗到旁边去吃了。我看着母亲弓着的背影，心里酸酸的，感觉她老人家似乎老了很多。
吃过年夜饭，收拾完毕。因为初一要值班，我和妻子准备连夜晚回县城，初二再回来拜年。
夜里九时左右，儿子开车冒着满天飞舞的大雪往家赶。“天下这么大雪，路上可要小心。”回家的路上，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的叮嘱让我心生暖意。
二
一天早上，七十六岁的母亲突然从莲洲家来到县城。
看见母亲那个劲鼓鼓的样子，我特别高兴。母亲说她做梦都想重孙子，抽空过来看看。
“您重孙子上幼儿园去了，十点半才能回来。”我扶着母亲坐到沙发上。老婆连忙下厨给母亲做好吃的。
母亲边吃边说，老家某某人一觉困过去了，真有福；某某人瘫在床上不能动，送吃送喝，屎尿都屙在床上，害死下人了。好几个老人都走了。我安慰母亲只要您吃得喝得会长寿的。
母亲话锋一转，想去看看老七买的房子。老七的房子买在宏利步行街闹市区路口，母亲站在房屋前高兴地说，小儿子也在城里买房子了。
母亲看完老七的房，又要去看看孙子买的房子。老婆说让儿子起床后开车送母亲去。我想，母亲今天是怎么啦？！母亲往日来没这种念想，母亲是不是要……
看房回来，母亲说，孙子的房子真大，孙子真争气。
我正在睡午觉，母亲又要我陪她去看老五开的澡堂。“妈今天到底怎么啦？她以前不这样啊？”我感觉母亲的举动有点反常。
母亲前脚离开，老婆后脚进了房。我对老婆说，母亲今天的言行举止有些异常，她……
老婆连忙拦短地说，莫瞎讲，妈听见了会难过的。老婆二话不说，陪母亲去了老五那里。
三
我四十八岁生日那天上午，六十有七的母亲不声不响地从乡下赶到我家，带了一只她养的老母鸡，十斤香油、一大瓷缸很油润的咸白菜（我从小就喜欢吃我母亲做的咸菜），还有几十个鸡蛋。我惊诧地问，妈，您怎么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累不累啊？母亲笑着说，你忘了！今天是你四十八岁生日。我看了看妻子，又望着我母亲那苍老的脸，顿时一阵心酸……
自父亲二〇〇一年去世后，每年年关我们都回老家陪母亲过团圆年。辛卯兔年年夜饭，是五弟夫妻特意在县城某酒店办的。我们十六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母亲坐主位，左边是她的四个儿媳，右边是她的四个儿子，她的六个孙辈和重孙坐在包箱一边。
席前，儿媳们一百、二百、四百不等地掏钱塞给母亲，让她平日里买些好吃的增强体质。母亲乐得满面笑意，连声说：“好！好！好！都是孝顺的孩子。”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我们先后端起酒杯站起身给母亲敬酒，祝福母亲健康长寿，开心幸福。母亲激动地频频站起身和大家碰杯。
我说，妈，您该坐着喝。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说只要我们都好，她就心满意足了。之后，母亲又不无遗憾地感慨道，要是你们大大（父亲）还在，那该多好啊！
母亲没有吃多少东西，也没有说多少话，只是满脸笑意地看着我们吃着喝着聊着，看样子，幸福感占满了母亲的心。
吃过年夜饭，母亲和我们一起来到她孙子开的歌厅，听我们唱歌看我们跳舞。这是母亲有生(七十七岁)以来第一次进歌舞厅，第一次经受音响吵闹和灯光刺眼，母亲平静地坐在那里乐滋滋地笑着、听着、看着，一直到深夜十一点四十分才和我们一起离开。
四
癸巳蛇年三月初一晚上，大妹从浙江舟山打来电话，说三月初四是母亲七十八岁生日。我怔住了，我还真不清楚母亲生日具体是哪天。大妹说，往年初四都是她买东西给妈吃的，让我有空回老家带些蛋糕给妈吃，没有空就算了。
放下话筒，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母亲这么大岁数，我早年把她出生年月日记在笔记本里，但我从来没把母亲的生日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有去翻看过。母亲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并落下一身病痛，做为大儿的我，太愧对母亲了。
初三下午，我告诉儿子奶奶明天生日，我要回乡下去。儿子连忙说明天开车一起去。
晚上八点钟（子女与母亲约定的通话时间），我问母亲生日想吃什么？母亲激动地说，儿子你也记得我的生日？是大妹告诉的，您想吃什么您尽管说。母亲说，不想吃什么，只要你们记得我生日，有这份孝心，我就知足了！我说，我们明天回家看您，好吗？母亲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好啊！
初四上午十一点钟，我们一家五口人来到路灌五弟家超市。五弟媳说，大哥，你们回来啦？！我说，今天是妈生日。五弟媳说，妈生日？买好一箱饮品加上城里买的蛋糕，我们马不停蹄回到老家。母亲站在门外乐呵呵地迎着我们，尤其是看到曾孙子，她越发开心。
从此，每年的三月初四这天，我都会和妻子带着母亲爱吃的东西，一起回家陪母亲过生日，温馨热闹，其乐融融。万一有事走不开，我会提前从微信里转钱给五弟媳，替我孝敬母亲。
五
中秋节后的一个下午，我又回了一趟乡下老家。八十岁的母亲乐哈哈地迎出厨房，母亲开玩笑说她早上接连打了几个嚏，晓得我今天要回来。
我边迎合母亲边走进坐屋，还没等我坐下，母亲麻利地从她睡房拿出一瓶饮料要我喝。我再三推说不喝，但母亲有点不知所措，我只好接过饮料慢慢地喝着，还不时地嗝气。母亲又倒了一杯热水帮我止嗝。
母亲突然说中秋那天晚上，我弟弟弟媳和妹夫妹妹，还有侄儿侄女和外甥都打来电话问候我，我活的真有味……
我连忙打断母亲的话含着泪说，妈，对不起！中秋晚上，我和巧娥忘了给您打电话。母亲连忙说，我不是怪你，我是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我愧疚地低下头，又抬起头，但心里却五味杂陈。我回到家，把母亲的心事告诉了老伴。老伴也感觉不好意思。母亲的心总牵挂着儿女，有时只不过想得到儿女的一句问候。
六
记得有一年，母亲因患病需住院手术，可她说，她是快进土的人了，还开么子刀……省得花你们钱，拖累你们。我安慰母亲说，这是小手术，要不了几个钱。再说，这也是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有一天，母亲忽然不声不响地从八十里地的莲洲老家赶到了县城，还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东西。
她把东西一一分拣出来，什么牙刷、牙膏、肥皂、手纸都带来了。母亲说，这些都是她和父亲在浙江舟山六弟单位看门时积攒下的。她说，她这次住院，要花我家好些煤气、水和电什么的，能省就省几个。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母亲的胆囊结石做了微创手术，出院后在我家只呆了三天就硬要回乡下养病，母亲是怕我再为她花钱。
七
壬寅虎年大年初二，我一家五口从县城回到莲花洲老家拜年。八十有八的母亲，自从辛丑牛年那次不小心滑进水深几米的团塘里，自个拼命爬上岸的时候起，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大不如从前了。
我和老伴来到母亲床前，小妹陪母亲正在说话，其他人在二弟家忙着做中午饭。
小妹说母亲几天来，吃也吐，喝也吐……
母亲躺在被窝里，看样子病得不轻，着实令我们担心。母亲自父亲二〇〇一年过世后，不烧大锅灶，净吃小电饭煲煮的饭菜。冷了再热，热了再吃，长久下来，母亲就落下胃不好的毛病。
母亲的胃病，多年服用奥美拉唑和消炎利胆片，效果还不错。我问母亲服药情况，母亲随手拿起枕旁放的药，支支吾吾。母亲一个人不按餐吃饭和不按时服药，加上腊月里，天不好，湿气重，冻脚凉胃，便出现了吃喝呕吐现象。
母亲的呕吐现状，着实让人焦虑不安，二弟和五弟择日要带母亲去医院做检查。我安慰他们说，母亲不会有事的，只要按时吃药、饮食正常、注意保暖，会很快好起来的。
大年初十上午，我们再次相聚在五弟家，主要是商定五个房头如何轮流侍候母亲的事情。
我们五兄弟，天各一方，我住八十里地的县城，和老伴虽退休在家，但要接送孙子上学。老二、老六和老七全家常年在外谋生，老五家虽离母亲家近，但是，五弟和侄儿每天早出夜归做事业，五弟媳又整天忙于超市生意。每家派人侍候母亲，或接母亲到每家生活，似乎不太现实。一是各家有各家的事要做，也抽不出专人侍候母亲；二是母亲目前手脚还能活动，加上母亲又不愿离开自己家去麻烦各家；三是儿子儿媳们又怕母亲换个新环境生活，惹出什么毛病来；四是出钱请外人侍候母亲又怕不尽心尽意。
最终经过商量，达成一致意见，兄弟五个每家每年除了贰仟块钱赡养费外，再拿出肆仟块钱费用，请我的小妹在不误五弟超市打工的情况下，侍奉母亲吃喝。小妹再三推辞不要钱。说她也是母亲亲生的，侍奉母亲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们当面说情道理，小妹欣然接受了，并表示让我们放心，她会把母亲侍候好。
在小妹的精心照料下，母亲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我和在外谋生的弟弟们时常打电话给母亲，陪她说说心里话。我又一次拿起手机，跟母亲通电话，母亲的声音底气足，又洪亮，让我很欣慰。
母亲开玩笑说让我们放心，她一时半会死不了！我说，您会健康长寿的！您在，家就在，亲情就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