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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周刊三版 杨四海散文两篇 汪治华的诗 双娇 跪念父亲 跪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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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四海散文两篇

更大的风刮在更高的地方

风越来越大,更大的风,刮在更高的地方。这不仅仅是我站在顶层甲板的感觉,也是那群麻雀的感觉。那群飞到船上的麻雀,刚才比我站得更高,它们排列成一字型,站在桅杆的那根纤绳上晒太阳,当大风刚刚刮起的时候,便“叽叽喳喳”地逃离了那根纤绳,飞到堤岸那片坡地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现在,我耳边响起的,不再是“叽叽喳喳”的麻声,而是悬挂于桅杆顶端的那面信号旗“噼里啪啦”的声音。

非我族类的麻雀,虽然不比人类那么有思想,不用晓得风速与高度的关系,风力是随着高度的递增而加大的,更大的风,总是刮在更高的地方。但这些一直生活在江边、即使寒冷的北风,将堤下的杨树或乌桕刮得光秃秃的没有了一片树叶,只剩下了枝桠与枝条,这些麻雀也不会离开江边。它们留守在江边,是因为总是能在枯黄的草地上,找到草的籽粒;在锚泊于岸边的船舶厨房门外甲板上,找到水手留给鸟雀菜叶与米饭,甚至还有让鸟“欢呼雀跃”的小鱼小虾。因而这群或那群麻雀,甚至那些胆大的八哥,从它们觅食或者与水手交往的经历中,也像人那样历练成了辨识风力的能力,知道能够将桅杆上旗帜刮出“噼里啪啦”的大风,对于自己是危险的,它们不会为晒太阳这样的小事情,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于风中。

江边鸟雀的这一点,其实与航行的船舶相似,当辖区将要出现5级以上大风时,我们的船,会按照长江海事24小时前发布的水上交通安全预警,选择港湾或安全水域锚泊避风,并一丝不苟地检查系泊与锚泊设备,防止船舶在大风中断缆、走锚事故的发生,直到禁航解除通告发出后,才会驶离避风之地。

更大的风刮在更高的地方,这不仅只是桅杆下或甲板上我的感觉,还是陆地上植物们的感觉。即便最为低矮的植物,那些匍匐于地面的野草,在这个季节里虽然不能像往日那样野蛮地生长,但还是比哺育它们的泥土要高。当北风刮过来,并且足够强劲时,江边那片枯黄得近乎于灰白颜色的野草,竟也有了水面的波,而且这种波纹起伏的形状,随着风力的或强或弱在变幻,色调也急遽地忽明忽暗、浅不一,自甲板望过去,泥土之上的草,像河流的水一样在风中流动,闪耀着虚无飘渺的亮光。

比野草生长得更高的,是逐水而生的那一丛丛芦苇。江滩上禾本植物的芦苇,寒冬里早已枯黄,它们剑状一样的叶片,卷曲地没有了汁液,褴褛地披挂在茎秆上,在大风中唏哩哗啦”地抖动着,加剧了苇秆摇晃的幅度。记得昨天下午,当船行驶到长江与皖河交汇处的那片水域时,水手长黑皮提着那架单反相机,在甲板上眯缝着左眼,人模狗样地学着摄影师的姿势,一会儿两腿分开站立、撅起屁股,一会儿蹲下身体、右腿跪在甲板上,瞄准岸边茂密的芦苇荡卡嚓卡嚓”地一阵乱拍。我说,黑皮,你拍什么呀?芦苇雪白的花在上一个季节就飘走了啊。黑皮所答非所问,他说,雪白的芦苇花,都被北风刮到了南方,因此南方湿地的芦苇更加茂盛。我说他瞎扯,黑皮说,怎么是瞎扯?芦苇花开的时候,正是北风刮起的时候,南风向北刮,北风当然向南刮,芦苇的种子在它的花絮中,芦苇花刮到南方,就在南方生根、发芽、拔高、开花。黑皮见我没有再说他瞎扯,高兴地拽住我胳膊肘儿,让我靠在舷边栏杆处,以芦苇荡为背景为我拍了两张照片。

这两张照片里的我,面孔模糊,眉目并不清晰。清晰的却是身后背景中的那片芦苇,还有比芦苇更为清晰的那棵乌桕树那棵乌桕树,高大粗壮,苍劲的枝桠旁逸斜出,它生长在离那片芦苇背后不远的缓缓而起的坡地上。上个月航道船经过皖河口那段江面时,我记得那棵乌桕还是一树的红叶,在风中疯狂地舞动,鲜艳得像是燃烧的炭火。仅二十多天,再次见到这棵乌桕时,那炽烈而又盛大的烈火,已在寒风中熄灭,只剩下了一树坚硬而又冰冷的枝与枝条,安静地站在芦苇荡后面的山丘上。

照片中那棵又粗又高的乌桕树,此时,在,又不在——那寒冷的北风中,它静止不动。它沉默不语。它炽热如火的树叶在大风中飘落而下,在寒冷的冬天里已经化为泥土。

我有些疑惑,那天黑皮以芦苇荡为背景为我拍摄时,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芦苇后面有一棵乌桕树?难道忽视它存在的原因,是那鲜艳如火的红叶已离开那棵乌桕树的枝枝丫丫?或许正是这种原因,那些比禾本植物芦苇生长得更高的乌桕,还有沿江岸边的那些红枫、黄栌、冰柏,在凛冽的北风来临之际,都选择了异于平时的青翠颜色,以艳丽的火红或金黄呼唤着人们的目光。

何止是这些乔木,我们这些人又何其相似乃尔,其实我们也像那棵乌桕树那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将要面对寒冷的冬天,付出凋落的代价,也期待着一树的绚烂绽放在“北风”中。我正写着的这个“北风天”系列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它快要完成的时候,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到来,我的内心却充满了躁动不安,期待着它在编辑、在读者的眼中,能够鲜明地与另一些人的散文有所区别。

风越来越大,不能张口说话。当我向黑皮喊道“风越来越大了”的时候,这冰凉冰凉的北风,“呼”地一下灌满了我的口腔,我紧闭嘴唇,不得不转身背风而立,使“风越来越大了”这个句子中断在“了”字前。但“风越来越大了”最前面的这五个字说出口后,仍然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句子。这个句子完成后,我和黑皮自旋梯走下顶层甲板,走进了水手船舱,将呼啸的北风关在了舱门外边。

黑玫瑰在北风中奔跑

当东方露出曙色,在金家闸至水利局码头那段堤岸之下杂草丛生小道上,我看见一位女子在跑步。她盘绕的发髻怪异,就像是一朵硕大的玫瑰,绾束在她的左边耳朵旁,因而我没有看到那朵玫瑰后面的耳朵。那只耳朵也许是跑步的女子故意让它躲在玫瑰后面。但迎面走过去的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另一只耳朵——右耳。

北风还在刮着,那只右耳通红,与我的左右耳朵一样,被寒冷的北风吹得通红。她跑去的方向由西向东,我走去的方向由东向西。因此逆风跑过来的她和顺风走过去的我,注定要在这不到一米宽的草间道路上碰面。那朵奔跑而来的玫瑰,也注定要摇曳在我的视野中。我在想,玫瑰有黑色的吗?玫瑰怎么会生长在一个人的头上,怎么又会绽放在一个人的耳朵旁?那朵奔跑中的玫瑰,没有在意我的疑惑,透过晨曦的薄雾,闪烁着露水五彩的微光,虽然离我越来越近,但我还是没有看到藏在那朵玫瑰后面的耳朵。

或许我想将那朵玫瑰仔细端详。或许我想看见玫瑰后面的那只右耳,是否和左边的那只耳朵一样,被凛冽的北风吹得冰冷通红。这会儿,我停下了脚步,等待着那朵玫瑰来到眼前,但我仍然没有看到越来越近的那朵玫瑰后面的右耳

右耳,右耳,右耳,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时常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欲望:总是想看见却又看不见的那些“东西”,总是想找到却又找不到的那“东西”。那些“东西”呈现在现实中,也沉默于历史深处,但此时此在的那个“东西”,就是她的右耳。这会儿也是如此,当我看到那朵奔跑而来的黑色玫瑰时,我还想看到被黑色玫瑰遮蔽的那只耳朵。可是那只耳朵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甚至与这个冬天北风的呼啸声也没有多大关系,与路旁或青或黄在北风抖颤的野草也没有多大关系。那只耳朵躲藏在玫瑰的后面,只与逆风跑步女子有关,也许她愿意自己的右耳最先听见的是那朵玫瑰花开的声音。

跑步声渐近。她那双红白两色相间的跑鞋距离我只有几步之远。她那一袭雪青色的运动装已抵近我的身边。跑步的女子与我就要在这条草间小路上相撞。我下意识侧了侧身,以便让她从我身旁顺利通过,但她的脚步开始放慢,在我侧身的同时,她也侧了侧身体,还微笑地点了点头。那朵玫瑰就在她的点头与微笑之际变得鲜艳夺目。可是我还没看到那朵玫瑰后面的右耳。

但我却看清了玫瑰花左边的那张脸庞。破晓的阳光,此时正打在青丝盘绕的花朵上,也打在那张棱角鲜明、眉清目秀脸庞上。当跑步的女子与我擦肩而过之后,我还忍不住连连回头,看着她那腰身好看却渐渐远去的背影。

两年后的这个冬天早晨,我在宁道囤21号船的林晓居住的舱室里,忽然想起那位盘绕着玫瑰发髻的跑步女子,于是向他讲起那朵玫瑰及玫瑰后面的耳朵,他听完后若有所思地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我有些迷惑,又有些怅然若失,也许那朵玫瑰及玫瑰后面的耳朵,只适合放在心里,被自己感知、被自己意会,一旦想说出来,在张嘴说出的那一刻,就与我内心所感知的那个“东西”彼此分离,变得非其所是,甚或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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