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头歌药性赋

人的一生，在职业选择方面，都会有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就像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也不例外，高中毕业后，面对人生的十字路口，我犹豫，彷徨，无助……

此时，有一次从医的机会与我擦肩而过。父辈们有句俗语：“念书不中，地里郎中。”“地理”，代指看风水之人。“郎中”古代中医医生。好像“地理”、“郎中”是人类职业中最低下最容易之事。但不管怎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能某个医生的职业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向往。开始点燃我从医火焰的是同学的父亲，他是乡医院的院长，他想扩大医院业务规模，招纳一些非专业医务人员补充医疗队伍的编制不足。综合考虑，我是他看中的对象之一。但当时对从医资格的要求还是挺严的。学医也得经村两委会确认方可，否则，视为非法行医。同学父亲多次周旋于乡、村两级领导之间，无果。一心指望我从医的父母求助姨父，请姨父收我为徒。姨父是邻县远近闻名的老中医。虽学历不高，人聪慧过人加之勤奋好学，不仅中医医术精湛，西医也经验十足，业余爱好广泛，一有空就读各方面的书籍，几乎是废寝忘食。为了研究无线电，中学物理书也成了他忠实的良师益友。电学方面，先从拆装维修收音机开始，继而拼装收录机，维修黑白电视机。在电学方面自学成才，亦有造诣。尤其是医学方面，刻苦钻研，临床经验丰富，农村各种常见病无一不精，甚至某些疑难杂症也手到病除。因此，方圆几十里的患者慕名前来问诊。当时有人夸张地说，到他家来看病的病人就像医院一样多。

谁能成为他的徒弟那真是求之不得。父母出面商谈，姨父答应我到他家学医。不过将来有没有从医资格他也不好保证。先从中医开始，姨父给我一本手抄本《汤头歌药性赋》，叫我先背下来再说。手抄本暗黄陈旧，牛皮纸封面，没有书名，按古人习惯右侧边沿竖行装订，翻开封面暗灰色纸页从右往左竖行细毛笔抄写，文字有简有繁，有楷有行，笔画有粗有细。全书共34页，纸很薄，以至于正反面留有印痕，时代的物质匮乏呈现出沧桑的印记。第一页，字小笔工，字体有棱有角，端见笔锋，抄书人对所抄文字的爱怜与敬畏流之笔端。随后，字体愈大，笔迹愈粗，行楷混杂，让人不难想象出，抄书人忙完一天的活计，趁夜阑人静继续抄书的疲惫与匆忙。

开篇第一页竖行书写标题:“證治論讀”。标题下面稍微小一号字，书“药性赋 汤头歌”。“赋”与“歌”奠定了文字的基调，它讲求文采、韵律，句式错落有致，追求骈偶。适合读与唱，更便于记忆。

开篇以歌赋的形式点明该书的要旨既具工具性又具文学性：“医家在识性，本草浩瀚难寻。我今依类摘要，照分寒热温平。”既押韵又朗朗上口。既道出了医家的职责，又说出了中医中药的博大精深。更高明的是概括了中医辩证治病的四大纲要“寒”、“热”、“温”、“平”。接下来“抄书”依次按“寒性赋”、“热性赋”、“温性赋”、“平性赋”来阐明中药的味道、药性及用途。“薄荷”，排在中药之首。“薄荷（性味辛凉入肺经），散热消风，惊疹须用。”短短不到二十个字，告诉读者，薄荷味辛，具有祛除风热使头目清利，透发疹子，疏通肝脏之气之功效。这就是中医的智慧，也是古代文字的魅力！它用的是“须”，而不是“需”，古人用字可见一斑。中医治病没有摸棱两可，这才是中医的过人之处！这才是古人的处事风格！“菊花”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药，可用于药剂，也可当茶饮用。寒性赋上清晰明了地道出了它的性味：“菊花（味甘苦微寒入肺肝肾经），益肾明目，头风认清。”好记易懂。

寒、热、温、平四赋后，“抄书”另附“反畏赋”。“反”即相反，指两种药物同用可能产生毒性或副作用。中药有十八反。“畏”即相畏，指一种药物受到另一种药物的抑制，减低其毒性或功效，甚至完全丧失功效。中药有十九畏。中药用错是很可怕之事。“反畏赋”开篇就强调：“药性既悉，反畏须明”。药性知道了，药物的配伍也应明白，否则人命关天，切不可小觑！“甘遂大戟与芫花，反甘草而海藻无异。”甘草反芫花、海藻、大戟、甘遂。“半夏瓜蒌及贝母，反乌头笈蔹亦同。”乌头反白芨、白蔹、半夏、贝母、瓜蒌。中药配伍须牢记，常用药当饮品且价廉物美，取用方便，甚至可以信手拈来，但也不可滥用之，“生姜同白蜜合同杀人”。“反”与“畏”性命攸关，草药来源于百草，自然界千千万万的草木既千差万别，又大同小异。识别其性能和外形同等重要。“勾（钩）吻类黄精，误食殒命。”

“反畏赋”，同样以韵律、文采兼美的句式罗列所有中草药的相反、相畏的特点，读来上下相通，语气流畅，结构优美，言简意赅，便于理解与记忆。同时体现中医的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的高尚医德。”“反畏赋”对医者高超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做了完美的结合：“愿医人酌施，胜生佛而普济。”缺乏医术和医德都是草菅人命！一个“酌”字，一个“普”字，透射中医治病救人的精益求精和广施惠泽的仁心仁术。

一本小书，包含所有常用中草药的性味、功用及配伍禁忌。通俗易懂，涉及广泛，语言精炼，文气通畅，一气呵成，便于诵读，易于记忆。作者把古人的医术和文字的艺术会聚于一本小小的册子里，说胜过一部大部头医药巨著，我感觉当得。

想当年，姨父仅凭这本三十几页的手抄本，步入中医殿堂。一跃而成闻名遐迩的乡村医生，为当地的老百姓救死扶伤，济贫解难，受惠的患者及家属无不交口称赞。而今已愈古稀之年的姨父早已告别那门庭若市的辉煌时刻，因年龄限制，“从医资格证”已被吊销，那古色古香的草药橱也早已搁置在历史的角落。

我受时局限制，终究与医者无缘，并未有幸成为“杏林中人”。然而，在所有的职业当中医生尤其是中医是我最崇拜的职业。中医中药堪称国宝国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