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周刊电子报

2023年5月12星期五
国内统一刊号:CN34-0005

望江周刊三版 风从故乡吹来 拓豆丝 古韵新声 醉

按日期检索

12 2017
3
4

望江周刊

电子报刊阅读器
放大 缩小 默认

风从故乡吹来

□ 作者 李树侠

家乡有一条河。

如今在我的住处,也有一条河。它是大运河的分支——余杭塘河。

春日里,这里游人罗衣似锦,攘攘而来。河边也是姹紫嫣红,有了旧戏台上的热闹。

而我这时却有不合时宜的忧伤——对着沿岸的垂柳和一河碧水,想起故乡的那一条河。

有人说,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与我而言,那种羞涩,是一种不容亵渎的纯洁,所谓隐秘,是珍宝,是供在头顶上的神明。

第一次离开家乡,还是青涩未脱的少年,可能是刚刚挣脱家庭和学校的束缚,对陌生的世界,我充满了种种好奇,腾空了关于故土的部分记忆,一头扎进城市的光陆怪离之中,轻易地就把故乡那条河,丢掉了。

只是在中年之后,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独自回味时,这河却从我平庸的生活中跳出来,像是一条让我重回母体的脐带,引领我走进记忆的深处。

这河很小,在我们长江中下游到处可见。自源头起七拐八弯淌到我出生的地方时,已经瘦成一条细细的带子,一路逶迤,最终隐进浩阔的菜子湖。

记忆里,这条时窄时宽的河,总是随着季节的嬗变而更换新装。春来时,披一袭温情脉脉的绿绸,偶尔缀上红的粉的白的小花;夏天时,绿的底子愈发深厚,但多了阳光白云的衬托;秋风吹动,绿,慢慢苍老,慢慢淡去,转而成为灰黄;而到冬天,整条河就像怕冷一样的,隐身于雪白雪白的袍子。到如今,我一想起那条河,脑子里就有了这三种自然界里最原始的颜色,至于成群戏水的野鸭、逆流而上的鱼群,或坐或躺的卵石,我都没有太多印象了,只是偶尔和哥姐们谈论小河时,听他们说起。

布谷鸟刚刚亮开嗓子,在寂静中酝酿了一整个冬天的小河,迎来了春天的喧闹和缤纷。岸边的柳树,积攒了劲儿,在灰色的枝条上,打开鹅黄米粒一样的苞芽。这些柔嫩的苞芽,引来一只只燕子或者黄莺,它们穿梭在小河之上,忽忽起舞,忽忽栖息,啁啾不已。隔河相望的山岗上,油菜花似乎全部醒来,那些比金子还要耀眼的黄,一夜之间撒泼似地蔓延,似乎要把这个村庄、这条小河淹没,似乎要一直开到天上。及至几场春雨过后,花瓣凋落,油菜荚子依次茂密排开,那种甜甜的香气仍氤氲在碧汪汪的河水上,经久不散。

沉寂的小村庄,也开始活跃起来。该下种了,人们将河岸上蓄水的闸门打开。那闸门是水泥预制板做的,非常粗糙厚重,放闸时,须得几个壮劳力一起用力,才能将闸门缓缓提起。闸门一打开,春天就挤进来,农事也随之进来了。

关了很久的河水,兴冲冲地流向田地。这个时候的母亲,就格外忙碌。

母亲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虽然外婆死得早,但是依然得到我外公和舅舅、姨妈的格外呵护,读了几年书之后,开开心心嫁给了我父亲。父亲那时在部队,农事和家务活都落在她身上。她对这些一知半解,但生来灵秀,丝毫不耽误她成为一个合格农民和贤妻良母。

季节进入谷雨,母亲就将悬在梁上或者抹在泥墙上的瓜果、菜蔬的种子取下来,带上农具和我们,来到河边的空地上。

这一片空地是沙土地,方圆十几亩,自生了杨柳和槐树。一个冬天过去,落在地上的腐叶就变成了上好的有机肥,点豆、种瓜都极相宜。但母亲说,孩子们都是小馋虫,种什么都不抵花生好。

花生种下地了,我就天天往河边跑。看它们发芽,看它们开花结果。嫩黄的花苞,像婴儿张开的小嘴,十分可人。它们挤挤挨挨地躲在植株下面,像在躲猫猫。结出的果实不待十分熟,就可以拔出来,用盐水煮煮,剥去嫩壳,坐在河边的树兜上,慢慢品。也可以晒干了,冬天来的时候,奶奶用来暖手的火球里放上几粒,焐得香香脆脆的,姐妹几个抢着吃。

我最喜欢的是小河的初夏。

有了春天丰沛的雨水,小河变得格外盈润而丰满,顺着河岸,缓缓流着,青泱泱的一大片禾苗衬得河水格外清澈。山丘上有什么,小河就流淌什么,有时是掉落的青桃,有时是火红的石榴花。不知道哪里飞来几只白鹭,脖子细瘦长,细脚伶仃,有时在水中的石头上小憩,有时在河面上缓缓低飞。沙滩上,牛儿打着响鼻,噗噗地啃着青草,小鸟它在背上跳来跳去,尽情歌唱。倘若天气变热,藏在柳树丛里的蝉,就会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声音大得要盖过尘世的一切声响,好像唯有这种激烈的动静,才能催熟正在扬花的稻子。

一俟暑假,我和堂哥们在河滩上呆的时间就一日比一日长。这里好玩的东西太多了!在沙子里淘小贝壳,在柳树上捉知了,用搬罾捞河虾,有时也穿着汗衫短裤下河游泳。我虽然是女孩子,但天性好动,极喜欢玩水,这几乎占住了我整个假日。我们在水里互相击水,嘭嘭嘭,水花四溅,耳朵被震聋,眼睛也睁不开了。玩一会儿,我们就把小肚皮露出来,浮在水面上晒太阳。有时也像大人一样,把自己潜入更深的水底,捉脚趾间滑来滑去的小刀鳅鱼。总是太阳已经隐进山头,奶奶在对岸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着,才想起该回家了。

有一个夏天,是非常闷热的午后,我和姐姐坐在河口柳树杈上乘凉。树极高,能望见菜籽湖上一片片极薄的白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哭声,我们心知不好,哧溜一下滑下树,拼着命往后河湾跑。往常几个一起玩水的小伙伴,已哭作一团。果不其然,个子最矮、水性最好的小末在水里不见了!等大人们闻讯赶到时,河面只浮出一个小小的人儿,肚子圆滚滚的。

那么清澈而温软的水,给我们无穷快乐和遐想的河!

从这以后,母亲便再也不许我往河边跑。夏天又到了,那条河依然在不远处荡漾着一圈一圈清凉的波纹。而我,再也不能去亲近它,再不能在它的怀里,享受它给一个孩童带来的欢乐。每天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听蝉反反复复吟唱单调的音节,看浓密的树叶间洒下细碎的阳光。苦楝树总在这时,发出似有若无的香味,闻着这略带苦味的香,我小小的心里竟有了一点点忧伤。

没有小河的日子,生活寂寞而冷清。天空那般辽远,而光阴又是这么短暂。

转眼就是冬天。冬夜漫长,北方来的寒风毫无遮挡地进入村庄,有时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天晴了,屋檐下的冰凌,在阳光下,像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剑。厚厚的积雪,盖住村庄,几只狗在雪地里撒欢打滚。那时,像谁在召唤着,连外套都顾不上穿,我就急急往外奔。站在桥上俯瞰,河水凝成冰块,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河面再也照不见我小小的身影!放眼望去,到处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树啊,房子啊,都静静地站在那里,浅灰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头顶,间或掠过黑色的鸦翅。河滩上也干净极了,只有几只倒扣的木船,在雪地里画出巨大的问号。

所有的喧闹一瞬间退去,世界空旷而沉寂。站在那里,我陡然生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凉之感,那时我还小,应该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那种空漠的心情,我一直记得。

去年秋天,我又一次回到故乡。暮晚,母亲陪我散步,我们在小河边,停下了脚步。一人多高的野草,将这条河连头去尾地藏了起来。几只秋虫发出唧唧的叫声。因为龙眠河改造,这条河已经失去了灌溉良田的作用,被拦腰截断。河中间,堆着铺路的砂石,在月影下黑魆魆的,一汪积水反射着单薄的光亮

失去了河流的动态特质,一条河就是死河。死了的河,存在还有意义吗?

一个没有了河流的村庄还能算是村庄吗?炊烟没有了,稻场没有了,连开满清明花的坟头也没有了。或许是为了便于出行,即使河水浅了枯了,架在河上的桥倒是一座座多起来。

我有时又觉得自己过于保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条小河的生存,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如今让我感觉异常陌生,但是心里又有一丝欣慰。如今这里有着高楼大厦,有着机器轰鸣,有着花团锦簇的公园,有着车水马龙的公路,一切都被打下了新时代的烙印,一切都丢掉原有的羁绊热气腾腾地往前跑。

写这些文字的前一夜,我依然在翻读刘墉文集,似乎看到了他笔下的那条小河,看到在小河边沉思的那个人,也看到了年少时那个纯净的自己。

我家乡的这条小河,无论以怎样的面目,都不会出现在刘墉的梦里。可是我希望它也是一面镜子,生动地活在我的记忆里,照着一个跟我相似的人。

放大 缩小 默认
关于我们 |
在线订报
| 在线投稿
主办单位:望江周刊报社 版权所有:望江周刊 2022 COPYRIGHT
ICP证:皖ICP备2020016453号-1 技术支持:合肥鸣天软件科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