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幽幽照在寂静的小路上,“哐……哐……”是自行车链条发出的声响。两个轮子、一条身影,被映照得修长,似拉面师傅拉长的面条。
这是他来到异乡的第三百天。这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嬉笑的声音、打闹的身影,但是与他无关。
他是个异乡人,一个背着破旧包袱骑了很远很远路的异乡人。他没遇见过同乡、四周都操着他听不懂的异乡话,他不好意思开口搭讪任何人。
他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
他本是要来寻找一样物件的,这物件他不知具体在哪,也不知长什么模样。但他知道就在这里,在这个深夜如同白昼一样耀眼、穿破云层耸立着的大厦、匆匆走过无数行人的城市里。
他就是为着这个心愿来的。想当初他特地让母亲缝制了新的衣衫,穿上了平生最体面的衣服,洗漱好后干干净净出了门。他经过了那个儿时爱给他冰糖吃的杂货店、经过了一圈一圈翻滚的绿色麦田、从塘边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加速骑过,颠得他骨头疼都没发觉。那可真是个好日子!那一天吃得好、穿得好,天气也好。妈在他后边叫他骑慢一点,他也全然没听见。
他坐在一个饭堂里,他想起小时候涂鸦,用油画棒把框内的空白认认真真全部涂满。“这个堂就像一个框,里面的人就是填充色。”他想到这笑了两声。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他尴尬了,脸一红,假装低头吃着盘里的饭菜。
这是来到异乡的第三百天,人在外面漂泊总是孤独的,他也不例外。为此他留意身边的环境,特地去寻找朋友,在学校篱笆墙角,他遇见了阿白。
他第一次遇见阿白时,阿白一点都不白,浑身脏兮兮的,但是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显然是走丢的。他给了阿白一些吃的,再用清水给他洗了个澡,一人一狗就算熟识了。
他经常带本书去给阿白念,他喜欢唐诗宋词,他以前和妈妈说,生活太苦了,偶尔在婉约诗词的温柔里休息休息,妈妈觉得他又是哪根筋错放了位置,又在卖傻。而今他还是改不掉老毛病,看见个活物就要和他朗诵朗诵诗词。“阿白啊!你知道‘舞堤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是写谁的么?”阿白就“汪汪汪”回应他。“阿白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和我志趣相投,同道中人呵!”
这是作为异乡人的第三百天,他和往常一样,趁太阳西斜,骑上自行车带着阿白四处溜达。
“阿白,你说我想找的东西能找到吗?”他看着西南方向一点点逝去的残阳痕迹,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这都三百天了,为什么我感觉我毫无所获呢?我好想回家陪家人啊!这地方,瞧见了、生活过了不就可以了,我还指望太多做甚——”
“滴——”汽车的鸣笛声。
“哎呀!阿白,我又胡思乱想还挡着别人道了。我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这多少年来向往着这儿,怎么说回去就回去呢?我还有阿白你呢!”
阿白抬起头,眨巴了眼表示认同。“这太阳和人一样,每天都有正常的作息时间哩!咱以后要比太阳起得早。”阿白“汪汪”表示抗议。
“你抗议也是对的,这太阳睡得可比我们早多了。”他念念自语,“这都三百天了,生活还是这么单调无聊,我想找的还是没有任何头绪。”他有点心烦气躁,把脚边的石子踢了出去。
“焦躁呢,你心里。”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抬眼看向前方,一个和他相似的身影缓缓走来,就像另一个自己,但是又并不是完全相同。
“你……”他感到疑惑。
“三百天算得了什么呢?”陌生人瞅了瞅他的模样接着说,“我获得你想得到的东西,可是花了三百天的三倍时间。”
“你是谁?”他问。
陌生人骑上了他的自行车,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他:“总是骑车怎么行?你这才前三百天,要学会多走点路。”说罢就似一阵风向着斜阳奔去。
他在后面追那个人,怎么追也追不上,阿白也在后面跑着,叫着,透亮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渐渐地,阿白超过了他,似离弦之箭向那位陌生的过客奔去。
“阿白!”他大叫着去追他们,可是无论怎么拼尽全力都追不上。他们黑墨般的身影一点点被落日吞噬,最终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待我在这儿坚持那个三百天的三倍后,阿白一定会回来的。”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强烈预感。
“你是谁?”他心里默问。
“我就是你。”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