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望江县50万亩油菜花竞相绽放,一年一次,奔你而来。与一朵油菜花对视,你会看到四枚薄薄的黄色花瓣呈十字形两两相对,规规矩矩地围着花蕊。单独看它,真是毫不起眼的一朵朴素小花。可油菜花开,开的是气势,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气势,是团结一心同进共退的气势。从颜色到香味,从姿态到气场,一片油菜花地,足以照亮一个村庄,足以温暖每一个经过它的人。
毕业后工作尚未落实的那几年,独在异乡为异客。那些乡愁骤起的时刻,脑海中最常浮现的有两幅画面:一幅是暮色四合时分,故乡的炊烟袅袅升起;还有一幅便是春回大地后,故乡漫山遍野开放着油菜花。在稀疏的篱笆旁,在蜿蜒的小径上,在花瓣纷落的树底下,孩子们奔跑着,追逐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可是那黄色的蝴蝶飞入菜花丛中,便无处可寻了。这灵动的一幕出自宋朝诗人杨万里的诗句:“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诗中描绘的孩童与蝴蝶追逐共舞生机勃勃的场景总会唤起我儿时的很多回忆。早春时节,春寒正料峭,残雪还未消融,我们见到的第一朵花往往便是油菜花。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田间地头,在“绿柳才黄半未匀”塘边水岸,它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绽放了。甚至连土墙边,矮檐上,砖缝里也能随意冒出几枝。它们就像村野里长大的孩子,有一种野生的恣意和桀骜不驯。
在我的家乡,油菜是最主要的越冬作物。隆冬时节,寒风呼啸,田野里一片萧瑟枯黄,油菜却还是绿油油地生长着,独具神采。它默默地汲取养份,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小时候,每逢大雪,爷爷就会告诉我,瑞雪兆丰年,因为厚厚的积雪恰恰是油菜厚厚的棉被。我被这“雪当被”的品质感动到,总在心里赞叹不已。这不惧严寒的品质多么可贵啊,地作床,雪当被,在风霜刀剑中隐忍不发,待春来,绽放一片花海!有些花,只为开花,比如花店里绽放的那些无土无根的玫瑰、百合、雏菊、康乃馨、满天星、勿忘我,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它们的使命便是让人观赏;但有些花,开花是为了结果,比如乡村里那些扎根在泥土里的棉花、稻花、南瓜花、豌豆花、蚕豆花、油菜花。油菜花开,开出一片花海,这是带来美好和希望的花海,它们的绽放承载着农民对丰收的希望,饱含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当油菜花开,我还会想起一位老人。三年前的这个时节,我跟父亲一起去看望师父爹爹。爹爹是一位满头银发的慈祥老人,父亲年轻时跟他学过汽车修理。我开车载着父亲和儿子行走在乡间的水泥路上,两侧是一望无际的金色花海,花海随着地势延伸,开得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成群的蜜蜂围着花儿“嘤嘤嗡嗡”起舞,春天将它最灿烂的姿态展示在我们面前。车子行驶到拐弯的路口,我看到一位老人独自坐在轮椅上,心里一阵诧异,待走近一看,竟是师父爹爹。灿烂花海旁那个独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生机勃勃映衬下的衰老病弱,明媚旁的灰暗,热烈中的孤独,希望下的无助,那一刻的视觉冲击让我差一点掉下泪来。因为心脏问题,爹爹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很长时间都是靠氧气机输氧度日。那一天,也许是感觉身体还行,他自己慢慢手摇着轮椅到外面来看油菜花了。老了病了不能动了,但春天来了,还是想出去看看,看看天空,看看花草,看看熟悉的庄稼地。轮椅停在油菜花旁,他会想些什么呢?或许他会回想自己坎坷的一生。听父亲说,当年师父爹爹的汽修技术远近闻名,很多汽修师傅解决不了的难题最后都会请他帮忙解决。爹爹的一生就如同一株油菜,坚韧,隐忍,潇洒绽放过,孤独落寞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师父爹爹,几个月后他在一个秋夜独自离世。从此,每当油菜花开,我总会想到师父爹爹。我想推着他去看油菜花,我希望每一个老人都能老有所依,老有所伴。
此刻阳光正好,坐在办公室里,一转头便能看到窗外不远处的油菜花地。“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香”。天地间明艳安详,时光流转了一千多年,诗中描绘的景象,如今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