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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菜记

作者 方武
2025年10月03日  浏览量:38

阴差阳错,年逾花甲的我,却被“沙尘暴”卷入喧嚣的城市。

和我一样被卷入城市的还有无数随子女入城的家属,他们毕竟和泥土有某种割裂不舍的渊源。在他们身上和我一样始终有一种植入骨髓的“农民意识”。生活和现实的逼迫使他(她)们心里面总盘算着自己捉襟见肘的口袋,惦记着那微薄的“一亩三分地”。因为他们是一群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山野村夫”。他(她)们都有一张古铜色的脸,脸上写满皱纹,头发蓬乱,朴实得就像泥土一样显山显水,毫无遮掩,跟城里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他(她)们为了子女抛弃农村广袤的土地挤进城市逼窄的空间,争抢那些暂时被人忽略的土地(开发商暂时闲置的土地)。我说的是争抢,的确是啊,开始在小区空闲地带抢,抢不过美化环境的花草就到外面路牙边空地抢,抢不过马路拓宽的隆隆机器就到开发商的“圈地”抢。如果一夜之间被挖掘机狼吞虎咽吃进肚子,他们又到别处寻找空闲的土地。他们像打游击一样,声东击西,哪里有裸露的土地,哪里就有农民的影子。这里被推土机推走了,他们就跑到别处去开垦,别处推走了,他们又在原来推掉的土地上重新杀了个回马枪。

种点菜,种点瓜,种点玉米和豆类……为了柴米油盐的一日三餐,为了吃个心安理得,不用担心蔬菜的安全隐患。他(她)们豁出去了,与天斗,与地斗,与挖掘机斗,也与人斗。

因而种菜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土地再次被视为生命第一需要!

来到陌生的城市得自己动手了。《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告诉人们什么都得学:“太阳开始学会发光,学着怎么山上下山。水开始学习流动……”现在轮到我该学的时候了。我是凡人不是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小时候母亲下地干活,教我做饭洗衣,可那时连油盐都不能放多了的年代与现在油盐不能吃多的年代没有可比性。小时候母亲跪在塘边的搓衣板用稻草把刷的土布衣,与现在放在洗衣机里洗涤的衣服何尝不是天壤之别?种菜可不是纸上谈兵。

接下来是垦荒。你见缝插针到处垦荒种菜,杂草灌木无孔不入跟蔬菜竞争土壤和阳光。垦荒第一大难题是清除灌木野草。野艾蒿在医学上虽有理气行血之功能,尤其端午节前后“庭院野艾荷包蔓,端午粽叶又飘香。”但所有的价值于种菜都被忽略;黄花蒿是科学家屠呦呦发现青蒿素的植物,它注定不是凡夫俗子研究的对象;柘树不管用途多大,就凭那耀武扬威的硬刺就不招人喜爱;加拿大一支黄,满身携带洋气,因其根系分泌可抑制其他植物生长,使得周围寸草不生,号称“霸王花”,肯定不招蔬菜待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长一方草。葎草是这儿的常客,几乎无处不在。它是一种攀援植物,生长能力很强,具有一定的侵略性,缠绕在农作物上,影响植物生长,还具有一定的顽固性,令人生厌……

我很惊叹,在地上的草种可随风传播,楼顶上“沐光园”里的草同样拥有其家族精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扛着锄头,瞅着野草发愣,危楼高百尺,草也摘星辰吗?我惊诧于这些草们神奇的力量!只要有土壤的地方就有它们的用武之地。它们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也不用管理,它却可以斗过精心照料的各种蔬菜,有时候它却可以借助阴雨,光照,适度等因素战胜人类,令你防不胜防,力不从心!

庄稼之人可没有那闲情逸致,诗意的草和顽强的灌木丛与之无缘。向土地寻求生命的依存是活下去的王道。斩草要除根是庄稼之人与生俱来的抉择。

之后的刨地、播种、施肥、浇水按照时令而行。喜欢什么种什么,产量高低品种优劣可以量力而行。虽然不能左右菜地的所有权但依然乐此不疲。我的菜园就历经三次劫难。轰隆隆的挖掘机三下五除二就能吞掉你一园葳蕤而生的蔬菜,你只能望园兴叹。伤心一阵子后自我安慰:土地毕竟是人家的,让的是人情,要的是本分。有时竟想,功夫也没有百搭呀,当劳动锻炼总行吧!

想起乡下妻子的话就算是精神胜利吧。她每次电话叮嘱再三,“不要老是呆在屋里,要下地劳动,活动活动筋骨,锻炼锻炼身体。”

又想起小时候母亲的叨唠:“越做越有力,越懒越好吃。”“男也勤,女也勤,一碗茶饭不求人”。

两代女人隔空喊话,发出悠远的光。对劳动观念是如此的吻合!她们是我一辈子最信任的人。她们的话我没有理由不信。我把她们的话付之于行动,通过劳动锻炼,来改善自己的“三高”。这也是我种菜园的初衷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别样的收获。来自五湖四海的菜农,互相交流经验,交换各地不同的种子,有点像历史上的民族大融合的情形。历史上文成公主入藏,带去了包括青稞、豌豆、油菜、小麦、荞麦等种子。昭君出塞,特意向宫廷讨要小麦和胡麻等种子。她们用智慧和双手在荒漠种出了绿洲和希望。当然,众相万生,有互送品种的赠予者,还有淳朴讨要菜苗的中年妇女,也有顺手牵羊的偷菜者……无论怎样,我对他(她)产生敬意。他(她)们是城市的布谷鸟,唤醒城市的郁郁葱葱,唤醒荒芜的土地勃发生机……

暑假的时候,正是骄阳似火的时节。太阳炙烤着大地。蔬菜终将斗不过烈日,濒临灭绝。相反,那些杂草啊,野蒿啊,藤蔓啊,它们却趁火打劫,葳蕤而生,把那些势单力薄的蔬菜压得喘不过气来。暑假过后,望着苟延残喘的菜园,我心情像枯萎的禾苗,几经放弃。秋天如约而至,来到菜园里,百草枯萎,而那株暗暗积蓄能量的扁豆时机成熟,它们却爆发出极大的勇气,终于抬起了头颅,结结实实地把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野草野蒿野腾踩在脚下!扁豆成了这个季节不屈不挠佼佼者。我想:生物界的确如此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曾经到苏北某地采风,参观现代农业展,当时惊叹于眼前的大棚蔬菜,无土栽培和航空品种等,萌发起植物离开土地照样可以生存的奇思妙想。十年后的今天,我又从梦幻回到现实。吃着自己种的菜堪比那从营养液里繁殖出来的菜更踏实。虽比不过老家从土杂肥里长出的蔬菜,至少没有添加剂和防腐剂的成分。

老家的苋菜别有一番风味,因为苋菜最服人尿。可能有人听起来会产生联想,一联想就恶心,甚至有恐惧感。但是,在化肥还没有问世的时候,谁没有吃过在人粪尿中长出来的食物?相比现在人,在你的夜宵里,快餐里,烧烤里,甚至高档餐馆里,有多少添加剂成分,有多少防腐剂成分,有多少侵害人体健康的成分,你能说得出来吗?你能肯定你在那些珍馐佳肴里没吃过地沟油吗?垃圾食品堂而皇之地陈列在货架上笑迎八方宾客!

每每蹲在异乡所谓菜园里休憩的时候,老家的旧人旧事便历历在目,低垂的稻穗,睡梦中的布谷,暮归的老牛,泥土的气息,煤油灯下缝补的妇人,锅台上筲箕里盛装的红薯,汗滴禾下土的农夫,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老人,流鼻涕的放牛娃。想起乡下布谷声,“布谷,布谷,播谷播谷”,“割麦插棵,割麦插棵”。想起“子规声里雨如烟”的江南老家。想起自己的过往,清晨赤着脚,踩着冰凉的早春露水,扛着犁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去田里育早稻秧的情景。那刺骨的寒如今心里还能感受得到。想起“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景象。还有那些曾经的老农,他们像撕下的日历,随风飘散在岁月的流里,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想起春雨的江南老家,“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那里是我青春的底色。让我感受到自然的最初的灵性。种地,是农人一生的依赖。种着种着,慢慢把自己种老了,最后也把自己种进了土地……

俞平伯在《中年》中写道:“人生不过如此,生于自然里,死于自然里……”

想到俞平伯的话,更珍惜生命。种菜是远在天涯的人疗愈乡愁的一剂良药,以此抚慰心灵的忧伤!

当我品尝自己种的那一株微不足道的菜的时候,那时我是多么感谢老天赐予我的一滴水,一抹土和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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