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我醒过来，天还没有亮
几点星光静静沉入杯底
清洁工扫去落叶尘土，堆积街角的黑暗
装满垃圾的车辆驶过空旷的大街
镜面倾斜反转
蝙蝠倒挂屋檐房梁
漆黑的洞口，紧贴月亮飞行
掩埋在云层后的脸，那个梦中人
他清醒记得
通往黑夜的每一条路
皮下穿行的蓝色血管
黑暗又温暖的子宫
在白色大理石廊柱底座潮湿的泥土下
盗墓者蜷曲在盗墓者遗留的尸骨旁
陡峭的唇，腥红的呼吸
在皱褶的床单上
摸到一条腿，截去尾巴的鱼
抛到山顶的房子
在雾气中张开嘴,那里
凌乱的树枝上还挂着湿淋淋的肺叶
因积水而变得透明的空洞
一口移动的井，我深陷其中
可我知道的并不多
对面的山，山上的树
茅草和墓碑
碑文残缺，当夜游的鸟收拢翅膀
当他从微微泛白的肚皮上起身
冰凉的月光从额头垂落
孤悬石缝外的尾巴，最后的线索
带来深深的疑问
黑马
黑马在黄昏之后来临
遥远的地平线，群山绵延起伏
北方的天空阴暗低沉
风围绕昏黄的马灯摇晃
马厩的四壁在它喷着响鼻的身影里摇晃
所有星星都飞向青草掩映的高原湖泊
粗糙的盐巴和冰雪
在边境线上反复研磨
那咀嚼干草的声音
黑夜的缺口在牙缝间渐渐扩大
看不见的路在草根下蠕动
断断续续的蹄印
举过头顶的梅花，依然是
祖国的万里江山
雷声隆隆，山谷里苍茫的的回音
词语的空洞里
黑马把自己连根拔起
它带走秘密
是全部的黑色
是迅速拉长拉直的黑色波浪
是一场雪
一场绵延千里
持续万年的葬礼
回家的路
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转过身
一条路从草丛中浮现,有时
它是一段宽敞的塘坝
窄窄的地头，田埂
有时
他只剩下皱褶的额头上飘荡的银丝
星子。流萤。
多么古老的路标
古老得一眼就能辨认
夜露打湿的脚步
惊起一群蝙蝠
它们拍打翅膀四处散开
夜在我身边重新集聚
我听到年迈的咳嗽
穿越厚厚的土墙
又披上一层白霜
是成群的雪花把我一直带到村口
那个手提灯笼的少年
把灯笼挂在夜半的钟声上
等我
振风塔
振风塔在燃烧
雨中的振风塔在燃烧，多少年的火焰
摸上去竟然那样凉
那样光滑
它的表面
暴露了许多年前的本质
而在高高的塔顶
在我们不常去的地方
在我们还不能到达的地方
那里布满了蛛网和尘埃
石头里面只有石头
肯定还有裂缝
细细的裂缝就在石头体内孕育
一只蝴蝶落在塔顶
落在草尖，静静的
从天际飘来的孤舟
又飘向天际
我把自己搁在靠近船尾的甲板上
夕阳的光透过指缝
在我身上涂抹
振风塔在退缩，后来
墙壁挡住了它
它退回到它一直站立的地方
春天
我在我的身体里死亡
这有什么
站在你走后留下的坑里
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我知道
这还远远不够
风中，我试图抓住雨水
雨中，我妄想握紧闪电
而滚过屋顶的闷雷，缓慢低沉
多像你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在听诊器里久久回荡
那些潮湿的春夜
月亮是一块微微泛红的疤痕
在断肢残端
堵住伤口的棉球湿透了
还要经历多少死亡
我们才能继续活着
花草树木，更多的
在你到来之前，已静静的
深深地埋葬
大雁
每年春天
大雁北归
木叶落，雁南飞
我在中间，拥有两倍的幸福
拥有比幸福更多的伤悲
许多事，我们早就忘了
大雁都还记得
当又一行大雁从头顶静静飞过
天空依然值得我们一次次抬头仰望
沿着桃花盛开的方向
目送那些在天边渐渐淡去的身影
等到深秋时节
它们列队穿过云雾
缓慢滑向一池墨绿色的秋水
雪落下来的时候
雪花悄悄落下来的时候
我已安然入梦
雪花轻轻覆盖原野路面的时候
我已梦回故乡
炉灶边火光摇曳
夜深了
灰烬下面总还有点点火星闪烁
纺车嗡嗡响
在温暖的棉被里
在厚厚的积雪下
我又一次从容醒来
当油菜花成为风景
让我们去亲近每一株油菜花吧
就象倾情拥抱自己的亲人
蓝天，白云
那些在大地上终年劳作的身影，春天
因为他们美丽，回忆
因为他们更加忧伤
时光流逝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油菜花依然是每年春天盛大的事业
当油菜花成为风景
我们离开家乡已经太久太远
当家乡已是故乡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就成为车窗外镜头里
美丽的乡愁
落日
落日下----
群山肃穆
万物转身垂首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们放下手中的一切
有人流下忏悔的泪水
石头获得了姓氏
也获得慈悲之心
落叶
我已经想不起在书的第几页夹入一张纸条
那是一首还没有完成的诗歌草稿
光线变幻
窗口慢慢转向一棵树
树影斑驳
如果有人恰好翻开
请你把它轻轻摘下，撕碎
请把它们全部抛向风中
前朝旧事
泥土太浅，枯枝过于暴露
荒草青苔漫不经心
翻开断砖碎石，半截蚯蚓
慌忙缩回黑暗的洞穴
剑尖挑起的边陲
叛乱暂时平定
东宫打入冷宫，乌云中的闪电
一段轰然倒塌的城墙
古井旁的老槐树，枝繁叶茂
仿佛记错时辰的鬼魂
他说着没人相信的秘密
风一样的尾巴，雪一样的足迹
菊花的心事比天大
青楼女子在醉里卖笑
梦中哭泣
总把朱丹印压进杯底
太子年幼的咳嗽，牵扯古老的病根
公主西行的嫁妆，雪山上起伏的皇城
山河在青灯里摇晃
无边的黑夜
在更夫粗糙的手中瓜分
丝绸展开的小路边，一块石头在打坐
两棵青草在诵经
夜晚高耸的崖壁上，佛光闪闪
五百年前有人执着等待
五百年后高僧如约而来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
爱情是春风里双飞的蝴蝶
杨柳岸边，相逢寂寞才子
枫桥夜泊，偶遇进京赶考的书生
浔阳江畔客，琵琶幽怨多
晨钟里，正焚香舞剑
暮鼓声声，好秉烛夜读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深夜
雪压梅梢，风摇塔铃
深山古刹，多少次
你从昏迷中慢慢苏醒
眼底都是慈眉善目的僧人
雨打芭蕉，风卷梧桐
一面古老的铜镜前
江山易碎，美人远去
惊恐慌乱中
我只带走十钱逃难的盘缠
埋下一罐活命的银两
历史剪影
离开当铺
我手里多了几枚铜板
身后留下整个帝国，残阳如血
印在城墙垛
无字碑和诏书左下角
西汉东汉
南朝北朝，不久
皇宫又换了一户人家
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冬天的河流，剃刀留下扭曲的疤痕
黑白之间界线更加模糊
历史传说
在大海中心
离星星最近的地方，每天
我都与她们中最美的十颗眉目传情
拥抱黑暗，手指划过雨水冰凉的脊背
斑驳的闪电
月亮零乱的倒影，最大的碎片
在渐渐归零的夹角里
我们用舌尖交换彼此的秘密
桂花树分泌醉人芬芳
一只乌鸦蹲在倾斜的桅杆上，头顶星光
浑浊的泡沫
就在我们沉没的地方
历史片段
一顶大红花轿
唢呐锣鼓
迎亲的人们在天边时隐时现
一个大红的囍字
一对长夜厮守的红烛
风里。雨里。
黑眼睛里
尽是知冷知暖的爱情
一角鲜红的头巾下
是我美丽的新娘
我的美丽的梦中新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