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凌晨六点，我轻轻摇醒熟睡的爱人。她睁开眼，恍惚了一瞬，随即想起今天要去上海看病，眼神立刻清明起来。我看着她摸索着起床，动作比往常迟缓了许多，她像极了一只受伤的鸟。通往上海的高铁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我能看见她眼下的青影和微微颤动的睫毛。爱人是北方人的性格，再难受也要强撑着。我想起昨晚她躲在卫生间里压抑的抽泣声，水龙头的哗哗声也没能完全掩盖。痛是会传染的，我的心揪着疼。
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气味刺鼻。候诊区的椅子上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爱人紧紧攥着挂号单，指节发白。我站在她的身边，忽的发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叫号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是某种审判的钟声。门诊室里，一个男博士翻看着检查报告，眉头越皱越紧。我的心随着他的表情一点点下沉。爱人却出奇地平静，甚至还能对医生微笑。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等待检查结果的那几天，我们住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房间是女儿提前订的，一个小套间，站在客厅窗前能看到上海标志性建筑东方明珠塔。夜晚，塔身的灯光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像一座遥远的灯塔。爱人说，等病好了，一定要去塔顶看看。我点头，喉咙发紧。
爱人一直吃素，她吃带荤的就频繁地呕吐，吃不下东西。我跑遍附近的小吃店，一家家试，终于找到一家要求师傅做了碗青菜面条。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吞咽，我的胃也跟着绞痛。痛是会传染的，从她的身体传到我的心里。深夜，她蜷缩在床上，疼得发抖。我感受着她单薄的身体在颤动。她说，对不起，连累你了。我的眼泪终于决堤，滴在她的发间。原来痛到极致时，连呼吸都是疼的。
终于等到手术那天。清晨，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额头上的冷汗出卖了她的痛苦。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用。推进手术室前，她朝我笑了笑，那个笑容比哭还让人心疼。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红灯亮起。我站在走廊里，感觉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刺激得我眼睛发酸。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白大褂的下摆翻飞，像一群忙碌的鸽子。我在手术室外来回走动，三个半小时后，主刀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我瘫坐在长椅上，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病房里，麻醉未退的她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但眉头是舒展的。我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那是生命最动人的律动。
夜深了，监护仪的滴答声格外清晰。我望着窗外的东方明珠塔，想起她说过要去看夜景的约定。塔身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我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而痛，终将化作生命的力量。爱人在病床上翻了个身，我连忙凑过去，替她掖好被角。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为她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光。这一刻，所有的疼痛都值得。因为爱，让痛有了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