鳟鱼
把舒巴特那条养了两百多年的鳟鱼
放进水里
历史也不会倒流
但鳟鱼会游来游去
鳟鱼能游回两百多年前
甚至更黑暗的深处
这里，河网密布
文明而古老的淡水流了两千多年
——两千多年了，竟然养不大一条鳟鱼
这远隔重洋的江边
到处都是道行高深的渔夫
我扛过渔具
但不是一个真正的渔夫
我梦中的鱼类
眼底和肌肤都长着红斑
在空蒙的长河里
自由地
游来游去
晚祷
晚钟到底于何时敲响？
这是一个安静而残忍的话题
离我的住宅不远，东面的
望江大道高耸一座钟楼
西边的青林寺，打坐一口大钟
一个像隐喻，一个是偈语
东面的钟楼已多年
没有报时，楼前的宝塔河
犹记往日曲水流觞
十几年前重铸的那口大钟
压根就没有敲过，小城
从不缺少跪着的香火
公元2022年底，一场邪恶的病毒
差点击穿我的耳膜
古寺由此敲响晚祷的钟声
我的头颅已低垂。是花白的右耳
最早与这个尘世达成妥协
令人气闷
却心生明镜
挖塘或：又一个梦
一台挖掘机，在我的额头
挖了一口大塘
一班机械的幽灵
作鸟兽散
土地持续干涸
风，把塘中的卵石
吹得哗哗作响
正值乡村四月
消失许久的牛群
踏月而归
无边的尘土
扬起阵阵炊烟
我有幸被一头愤怒的公牛
踢倒。梦中的池塘
或空空荡荡
槐树下小坐
我想，楼下几棵槐树进小区时
就已经很老了。满目绿荫
告诉你，真正老去的
是一种心情
下午四点以后
我得空会在高大的树冠下小坐
江淮北部的雨季尚未到来
想起这些年每一个
城际往返的日子，身上都会
无端飘落几只蚂蚁
面前一排健身器材
在树荫下，发出铁质的光
预制块砌就的花坛
密布低矮整齐的杜鹃和冬青
雨季过后，锋利的电锯
会切去它们
努力向上的部分
水与火
是幼年池塘的一次遇险
也是父亲最后一梦
借着黎明前的夜色，我清晰地看到
父亲冷却的骨头是水铸的
十年后，病重的母亲
一边拍打着洁白的床单
一边说，快看，到处都是火
顺着我娘的手指，一缕
间质性的火花
消失得如梦如幻
那团相伴了半个多世纪的
水与火，转眼又在村庄的池塘边
双双长眠了七年
雨水如期在孟夏来临
石化的地火之上
芳草萋萋
秋草黄
九月是一个适合整理思绪的季节
秋草开始泛黄，河水带走了暑气
你想对土地说，放下铧犁
放下草叶尖的雨滴
还有岸边大片大片熟稔的谷粒
你认识的人，他们已渐渐远离
你爱过或深爱你的人相继走进脚下的土地
你打小河的北面走过，泥土
便裸露深埋的根须
西圩的秋草啊，漫无边际
它会悄悄掩埋一些
风中零乱的果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