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种花在这座小县城有个几次谋面，但真正认识它还是从一位耄耋老人那儿开始的。
去年暑假的一天，送孩子到县城上舞蹈课，由于舞蹈房还没有开门，我便在舞蹈房门前徘徊，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无意间，一座小平房吸引了我的眼球，这座小平房坐落在高楼林立的建筑群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坐落在一座小山包上，因而与对面的高楼遥相呼应，站在下面抬头望，她依然能营造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斑驳脱落的台阶拾级而上，有一扇对开的院门，院里有一座灰色墙壁暗青色琉璃瓦的平房，看上去似乎有些沧桑之感。因为这个小县城本身就是一个有山有水有平地的江边古城。它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美丽的传说。小平房建在这样的位置也很常见，只是院墙门楼上一串橙红色的喇叭花从绿叶婆娑中钻出来，摇摇曳曳，美妙如诗，撒娇似的朝你努着嘴巴笑呢。我心中立刻惊呼道：“喇叭花！”
就在我惊叹之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地从大街的一条小巷走来，左手拄着一根棕褐色拐杖，胳膊上挎着一个白花小提包，右手拎着一个竹篾小菜篮，里面装着些绿色的蔬菜和红色的果实。她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笑容可掬地问：“喜欢凌霄花吗？”什么？凌霄花！我心里一怔。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此时我不知有多惭愧，在一位这么高龄的老人面前显得如此无知！我急忙掩饰心中的局促与尴尬：“这花太漂亮啦！”老人听我如此高赞此花，一种自豪感流露在眉宇之间。老人腾出右手捋了捋前额的银发，从内心涌出的喜悦与满足停在一波一波的皱纹里。
看到老人慈祥的面容，我便和老人攀谈起来。从老人口中得知，这棵凌霄花跟她婚龄一样大。老人的娘家在扬州，在那“三年困难时期”跟随一当兵的年轻人来到古城，一住就是六十多年，老伴早年离世，儿女们在天南地北的地方工作，老人舍不得离开她那个曾经带给她梦想和爱情的地方，她一人独居古县城。老人望望这朝夕相处的凌霄花，深情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便老泪纵横。说：“我也舍不得离开它呀！”老人用颤巍巍的手指着热烈怒放的凌霄花。
老人用手帕抹了抹腮边的泪滴，好像很久没有遇到倾心的人一样。心中有无限的感慨要一吐为快。老人便放下菜篮干脆坐在台阶上跟我唠嗑起来。她说这花是她结婚时栽种的。丈夫从部队转业回到古县城工作，她如影随形。丈夫单位院墙旁长一棵凌霄花，一枝独秀，它攀附在院墙旁边的一棵榆树上，榆树高大挺拔，凌霄花紧紧抓住大树的主干努力向上生长。一日黄昏，她和丈夫在树下乘凉，她依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把夕辉洒在他们的脸上，一股甜丝丝的爱意萦绕在心间。她忽然异想天开起来，觉得凌霄花与榆树好比自己和丈夫。心里忽然更添几分甜蜜，且又暗自羞涩，潮红的脸颊如同凌霄花美轮美奂的花瓣。第二天又来到榆树下，发现凌霄花的根部长有一嫩枝，她心里又有一比，莫非是爱情的根芽？心中立即产生一个念头，如果把这小小的嫩枝移到自己的住所不就能爱在朝朝暮暮，爱到地老天荒吗？心中窃喜之后便把嫩枝从主枝上分开栽在自家大门的左边院墙旁。因而有了今天枝繁叶茂、动人心弦的凌霄花。
老人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我打断老人的思绪说：“难怪您老人家把凌霄花照看得如此美妙啊，原来它是象征爱情的呀！”
老人急忙辩解：“我哪有什么照看啊，它不需要任何照看，自然生长，只要有阳光和土壤就行，生命力极强，它开的花不仅好看，而且花期也长。不像有些花，虽然好看，但昙花一现，你还没来得及观赏它，它就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害羞地躲到房门背后去了。凌霄花很大气，它袒露情怀，不遮不掩，让喜欢的人看个够。让你满足为止。”
老人越说越自豪，越说越振奋。我发现老人有了这倾心的凌霄花的陪伴，毫无空巢之感。当老人从美好的憧憬回到现实，她告诉我，眼下，她很幸福，身体也很硬朗，儿女各有自己的家，老头离世时也留给了她一些财富，生活富足有余，国家还发给她养老金，基本上是不愁吃不愁穿。知足之余，老人脸上忽然浮现出些许的哀愁。她说，就是不知怎的？晚上常常梦回扬州，梦里跟自己的娘偎依在一起，梦见已故的人，不知是不是大限将至啊！自从来到古城，就没有去过扬州一次，不知扬州在何方？那里的亲人安在？
孩子的舞蹈课开始了，我和老人告别。老人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凌霄花，明年春天过来，我送你一棵凌霄花。那主干旁长了好几株呢。”老人欣慰地说，只要喜欢的人，她都将凌霄花的旁枝分给喜欢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的凌霄花开在别人家院落篱旁。一枝独秀不算美，只有花开遍地才是真正的美。现在不下几百人要过她的凌霄花呢，每当她想象自己的凌霄花开在十里八乡的地方时，她就无比知足与自豪！
今年春天，我如约来到老人门前。不知怎的，大门紧锁，只有凌霄花依然精神矍铄地攀爬在门楼上。老人呢？是跟随儿女去了，还是去扬州了？不管哪一种设想，我都不愿想象老人自圆其说的大限将至的结果……接连好几天来到老人门前，心里都在追问：您不是要送我凌霄花吗？春天早来了呀！
之后的日子，每次送孩子来上舞蹈课，我都会不由自主地仰望那凌霄花，它楚楚动人、安静自然地透露着勃勃生机，再望望那凌霄花装饰着的院门，心里期待着老人，老人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只有凌霄花粗壮的藤蔓坚实地攀爬在石墙上，又从石墙上逶迤着附在院门头上，阳光照着那橙红色喇叭花，每一朵都是那样的绚丽多彩，耀眼夺目。清风徐徐，碧绿的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叙说着一段耐人寻味的前尘往事。它们专为老人而来，花为老人而开，实现前世今生的某个约定一样。正如宋代诗人贾昌朝所云：“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回家在网上搜寻，凌霄花寓意慈母之爱，经常与冬青、樱草放在一起，结成花束送给母亲，表达对母亲敬爱之情。
再想象那院门上的凌霄花，它不言不语，开得那样端庄秀丽，慈祥如母亲般的老人就浮现在眼前……
心中涌起阵阵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