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宾馆
细湿的雨正在下着,铁山宾馆的山石前
不,是赫山之麓的石山下
有溪水叮咚,如嗑着一溜烟的小曲
深绿色香樟树被雨打湿
显示出欲说还休的另一番语词
动词,副词,还是形容词
我不知道
但表情湿漉厚重,深沉
我怔怔地看着
一只彩色羽毛的鸟,褐色白色相间
从山上的树丛里轻快地飞过来
从冠羽上可以分辨出来
这应该不是黄鹂鸟
它扇动着一份诗经里线装的气息
我没听清楚是不是关关声
但呈啼啭之鸣
这就已经足够了
忽地生出些许温暖
在心肋处有一种无言的悸动
巨石背面,传来一声乡音
有越雷池之水的灵动
我转身。在场的人都侧过身朝着我看
雨滴到眼睛上,我没有去揉
此时,又一只鸟飞过来
褐白相间,和前面的那只一样
这一次我看清楚了,有王的风范
我听到了一只雎鸠的关关声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旁边的池水里
正泛起一粒粒早春的故事……
从滨江公园栈道走过
穿白色短袖的,穿粉色长裙的,人很多
但都很薄
验证着此刻杨柳树的婆娑与随性
他们都很兴奋
有人在看水,看长江里的水
不缓不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似欲打捞起水里的眸光
有人在看桥,看芜湖长江三桥
还有人什么也不看,就那么走着
在朦胧的水雾中
开心地微笑着
我也在这似雾非雾,似雨非雨的江边走着
“好漂亮,长江大桥”
他或她的一声惊愕,与轰然的机器声
正好与一艘江轮汽的笛声同频
我心头为之一颤
侧转目光
一条巨龙,将昔日里的长江天堑
搭成了一道风景之外的积木
江水拍打着一块,兀立的
江边裸露的石头
一百年前的叹息,被崁在了石缝里
任浪花飞起又落下
老海关钟楼
一路浩荡,大吨位的铁驳商船
在雨中一路向前
一如这万里过往的江水
风不吱声,没有水头和惊涛骇浪
我们在滨江公园的栈道上彳亍而蹒跚
“芜湖关”在身旁伫立着
默默无语
雨无声地飘逸着,我开始去想象
两层红砖黄楼里的故事
它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平静得像
大清故事里一个不吱声的雕塑
钟楼上金属表盘与之对应
铅华之外,一直不说话
静静地俯视着江面,与江水对望
抑或是对话——那里,写尽了
一百多年来万里长江辛酸与兴盛的泪话
我忘不了千里烟台的泪水
还有,那钟楼上曾锈蚀掉落的旧表针
芜湖三桥与老海关钟楼近在咫尺
它们在水光中对视
恰如一少年与白胡子老人于此处守候
我在朦胧烟雨中,默读潘赞化的那一缕青丝
他迷茫却又若有所思的目光
落在了江水的波光里
一声长笛,激起一朵朵晶莹的浪花
拍过我心中另一方彼岸
此刻,我看到
钟楼上那面高高飘扬的旗帜……
在希尔顿宾馆落地窗前看长江
宛如一框大的镜子,浑黄色镜面,近处看
在酒店所住九层阳台俯视
落地窗宽大,敞亮
目光与水光碰撞后温柔散射
我伸出手臂,突然做出一种想打捞的姿势
打捞什么?下意识里终究没做,也没有人看到
又登二十五层朋友的房间,向前方眺望
前面方向,蜿蜒出一条嫩柔黄褐的鹅绒丝带
没有抖动与悸颤的视觉呈现
时空恍惚中。经年的岁月于一瞬间
在时光记忆的闸口处完成一次
电闸开关的终极跳跃
这是长江,我心中念念不忘
念兹在兹,梦里缠绕纠结了几十年的长江
我竟一时无语。曾几何时
在她怀抱中嘻戏、打闹,喝着她的乳汁长大
百舸争流,千帆竞过
这是在脑海里被定格了二十年的画面
今日,得以活生生出现在我的眼前
如同一个出门离家久远的孩子,我泪盈满眶
两鬓的白发却把我涂鸦得像个
打怪的兽——动画中奥特曼形象
窗台辽阔,落日正向下移动
如同一枚粗犷而巨大的吸石,闪着金色的光
鸠兹鸟飞过“芜藻”,在春秋汉晋中分行
江水在鸠兹驻足,听渔歌与鸟鸣
折转迂回,而后滚滚向东入海
千年楚江开,百年中江城
街道上的车轮勾兑着江水里的船笛声
我的心事和所有往事被一一钩沉
吸引到江水岸边
货船一艘接一艘,黑褐色,大吨位
隐约有楼层和窗户可见,但没有白帆
岁月,在夕阳下接受
万千目光的灼烤与煅烧
过往的故事,化成一阵阵风中旋转的粒子
并呈波粒二象性
而波长和波幅,大概率是测不准关系
在江岸边被浸泡、温润。留下了
一朵惊慌不定的唇花
我泪流满面,任三月的桃花
在江水中缓缓绽放。连同四十年前二坝大堤上
那一个三月的回眸
和对芜湖全部的记忆
月上柳梢头,芜湖三桥在不远处的
灯火,抑或是游船渔火中
闪耀。我没去确认,任轻轨在头顶上
挑开滨江公园月光下的蓝色帘布
老海关钟楼的钟声在江水中又一次回响
游人似约定,不见不散
我站在25楼窗口喊9楼的那个自己
风在轻声呢喃
而我于此刻的夜色中,继续虔诚地
在潜意识的江水里打捞
那个深情的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