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
卡夫卡来到江南
抬头吃树上的叶子
她支起枇杷叶片的耳朵
两枚尖新的月亮隐在眉间
当有人读出脊背上的日记
夜晚会落下苜蓿般的不安
你知道，那让我们伤脑筋的
总是同一个谜语
当她抬起栗色的小蹄子
如一柄棒球杆，敲醒我
蓝边碗
必须有一场雨，栀子花才会从绿里开出白来
姐姐用蓝边碗盛满水，栀子花在碗里轻漾
必须有一场雨，村庄才会从往事里醒来
写完了作业，我捧着蓝边碗埋头吃饭
江南五月，草木繁茂，长满少女的胸口
姐姐穿着的确良衬衫，衣边卷曲如叶片
闻栀子花时，姐姐如尚未灌浆的秧苗
埋头扒饭时，我好像清晨林间吃草的牛犊
当我端起一只蓝边碗，开始喝水
十四岁的姐姐回过头来，在水里对我笑
后里之夜
——兼呈车前子、汉家和姚月诸友
我们坐到深夜
脑袋升到树上的灯
如果下雨
我们就打同一把伞
我们一起剥开
上一个秋天的石榴
低语声中
婀娜的宫女正穿墙而来
我们都太老了
坐等桂花落到头顶
十一月十八日过旺山
十一月，山林渐渐被打磨单薄
透明的镜子穿越独行者的身体。
落叶无声，空水洗着山丘与田野
面目渐渐清晰。那在谷底涧水里
沐浴的人，一双大手已经将他
洗得透明，在树林腹语的歌唱中
升向天空。日子一天紧似一天，
远山疾行无功而返，颓败与惭愧
的羞红一夜侵袭山头。从那里，
山河的目光从未改变，
它渐渐望向虚空。只有河谷
从不惧怕退让，它在不断下降时
划出的刻度，仿佛是它在四季的
五线谱上写下的心曲。就是这样，
一直以来正是那些隐秘的
败退支撑着我们。那些骤然放松
射出的弓箭，如一只高翔的大雁
鸣叫着飞过蓝色的澄宇。此时独行者
已经来到山脚，他抬头仰望的时候
从那至深处传来了灵魂的颤音和歌唱。
访王鏊故居
冬日像是一种遗忘
运送时间的马车还在路上
几百年前的门窗静静敞开着
走进其中一扇，你就会作揖迎出
阳光如鸟群落下
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西花园守着枯山水
如赈济生民的粮仓，满了又空了
三座牌坊，三朝鸡鸣
青石板倒映着月色淡入清晨
马头墙高过山山水水
骑上它，我就要即刻启程
石湖看月亮
我们倚在桥上看月亮
黑望着白
月亮迟缓，从山头慢移至体内
眼睛伸手接过，在身上钻孔
夜色浮动，有很多白我和黑我
在行走
这黑中之白
类似于绍熙二年的雪
一边凝结，一边燃烧
在石湖看月亮
取自我们身体的伤口，反复分离
为了保持新鲜
在地上我们过完一生
在月亮上保存我们的三世
在石湖看月亮
我们终会将自己送还那个故乡
长空万古，那浓稠的空无
在等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