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珍妮致敬
黄昏一阵阵涌来,微雨后的空气清爽宜人,远山在望,似乎近在眼前。
院子里的映山红凋谢了,还剩些许残红。从小池塘中间的拱桥上经过,头顶的青藤静静地垂下来,池中锦鲤在藤的倒影中游来游去。想起前些日子,这青藤上开满了紫色的花,风起时,花落了一地,我也是这样匆匆从满地的紫花中走过,却不经意停了几分钟,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些卑微的生命都那么倔强地展示着自己的美。
一个下午,都沉浸在灵魂的震撼和感动之中,这缘于珍妮·古道尔这位英国伟大的女性,她在二十多岁芬芳年华之时来到了非洲的原始森林,与黑猩猩为伴,度过了三十八年的野外生涯,与黑猩猩之间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多年与黑猩猩为伴的岁月中,她诸多惊人的观察发现改变了人类对于黑猩猩的认识。她在全球范围内建立了“根与芽”青少年教育计划,如今“根与芽”已发展成为在50余个国家注册的1000多个团体,她奔走于世界各地,来中国也有7次,呼吁人们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地球的环境,这其中的艰辛、危险、痛苦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种超人的勇气也足以让我们这些男性汗颜,这是人类多么伟大的事业。在一部纪录片中我看到珍妮·古道尔,满头银发,布满皱纹的脸,依然清澈的眼睛,温和而刚毅,谦逊又从容,典雅且高贵,难以想像,这样一位老人,心中拥有多么博大的爱。其实对这个世界,我们知之甚少,自然从来不曾拒绝过人类,恰恰是人类的骄傲和盲目的自大将自己陷于囚笼而不自知,是人类自己亲手毁了上帝赐与的纯美心灵。
我曾在一首诗里写道:“看一看天空/我就原谅了你满身的浮尘”,“遮蔽”这个词不仅对于越来越严重的雾霾天气而言,更可怕的是心灵的雾霾,如果没有一种坚定的方向,浮华的烟云便会似灰尘般侵蚀心灵,让它变得斑驳、模糊,面目全非,多年之后当你回首,已无法认清自己。前些时候,浙江的朋友回来时我陪他去了乡下,同来的一位外省朋友说,只有在你们这样的小城,才能看到那么蓝的天空。是啊,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爱与死亡
从昨晚开始天空就灰蒙蒙的,不是雾,是四周燃烧的秸杆烟灰笼罩住了小城。
昨晚和你电话时调侃说小城似乎变成了雾都,自然而然想到狄更斯的那部名著《雾都孤儿》,其实,从某种意义而言,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自己的孤儿。外地朋友心情不好,发来信息说感觉人生太空泛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忧郁症。社会太大了,人与人之间渐趋冷漠,被多元的价值取向所占据,或许每个对心灵有要求的人都会被这种孤独感所笼罩吧。
微风从打开窗子吹进来,有秸杆的灰烬飘落于桌上,也落入我写下的文字里,让我的文字似乎也有了某种灰烬的味道。
生活总是以种种不如意让人记住并恐惧于它的强大,并且还有伪制度、伪道德等为左膀右臂,让我们沦为“套中人”,告诉你需要履行的是社会责任和历史责任,而人性则需弃之,在顺从中走向生命的尽头。其实,清醒的人不在少数,但有勇气坚持和为之努力抗争的极其渺渺,因为代价是残酷的。
偶尔读到一篇文章《新月派三诗人的爱与死及人与诗》,说到徐志摩、朱湘和闻一多三位新月派诗人:“他们追求超越于现实的纯美乃至瞬间幻美”。文章认为“美好引人留恋,缺憾带来感伤,而留恋和感伤本身恰构成别一种美”,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说法。
曾经盛开金黄油菜花的油菜秸杆正在疯狂地燃烧,美好的事物往往与死亡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甚至与死亡紧密相连,爱也不例外,爱也有着死亡的味道。
细微的幽暗
驱车沿着江堤而行,一路江水为伴,我们要去访一座山:石钟山。
从小孤山附近坐轮渡过江,穿过江西彭泽县,赶往湖口,石钟山就座落在那里。我以为石钟山应该离县城较远,没想到它却就在城区闹市中。
停好车,沿着小巷向上,便看到“石钟山”几个字样的山门,仔细一看,为郭沫若所题。进门就看见苏轼的白色雕像,山因人而名,东坡先生一生性情,与其是来看山,不如说是来感受东坡先生的心境。
拾级而上,树荫下的石板路蜿蜒向上,没入更深的幽静。在不长的登山途中,有一亭阁,我们坐下休息,目光拨开树枝和绿叶,可以看到混浊的长江和九江大桥。三五成群的游人或坐在石凳上海阔天空地闲谈,或悠闲地打着扑克。
稍事休息,又继续向上,绕长廊而下,来到临江的亭台,可以看到长江与鄱阳湖的交汇,奇怪的是江与湖的交汇之处有一道十分明显的明暗分界线,鄱阳湖水色更深,而江水的水色浅而混浊。
此来我仅是为了放松心情,因而没有过多去顾及石钟山的人文历史,只是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让轻风和鸟鸣搬走心头的阴霾。
下山途中一处亭内,有游人撞响大钟,名曰撞大运,实际是给心灵一点慰藉和期望罢。今天是5月12日,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母亲节、护士节,又是汶川地震受难日,而小小的石钟山对于我仅仅是一扇古老的窗口,是对这个世界美好那部分的提醒,活着,将生命努力练成如那古老山墙上青藤般坚韧。
夏天的两种表述
夏日时光仿佛炙烤的锡箔裹于身上,我仍然无所事事,或者说什么也不想去做。很多时候,我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无聊的夏日浮冰,但拒绝被融化。
白天就不必说了,自然巨大的表演舞台永远只有太阳独自舞蹈。晚上,人们鸟群一样从阴影里涌出来,奔赴在小酒馆或者茶楼,或者在街边的烧烤摊上消费时光。街上无一例外飘荡着流行音乐,偶尔居然也会意外听到卡朋特怀旧的曲子。
我相信,时光是有味道的,无论过去的旧时光或者正在前进的时光都有其不可否定的味道。关于夏天,我这一代人印象是干草微微的香苦味道。现在的孩子们不同,若干年后,他们对于“夏天”这词的回忆应该是冰激淋冰爽甜美的味道了。
整个夏天,我都耽于对自我的放逐,没有去写一点文字,即使有时间,也只是打开网络看看电影。多年来一直自信的身体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这是时光的另一种否定方式,不可抗拒的否定。
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们潮水般涌来涌去,貌似快乐而自足,使人愈来愈感叹找到快乐的源头多么重要,那种迫切的热爱会抵挡住时光的种种阴霾。在一场足球赛中,难得的突降暴雨没有让我停止跑动的步伐,酣畅的奔跑让我全身湿透,如果说这是一种热爱,那这绝非快乐的源头,要不然为什么球赛结束之后又被孤独包围?
一个人的夏天或者夏天的一个人,这两种表述会引来语言的岐义,我不知道我是属于前者或者后者。一个并不安份的人,一个在阴郁生活里蠢蠢欲动的人,应该怀抱怎样的企图?在机械般的生活程式中,我们不应该去嘲笑失败者,因为他同样不乏胜利者的勇气。
蝴蝶
蝴蝶涌现在正午的光线里,因而显得过于明亮。
外环路,两边是长长的绿化带,花草的香气从中弥漫出来,蝴蝶飞于两米左右的低空,点缀着宽阔的公路,在车辆驶过之后瞬间的颤栗,以及颤栗之后短暂的虚无波浪里反复跌宕。
作为与死亡有着紧密相连关系的事物,无论“破蛹化蝶”的赞誉或者虚拟的梁祝故事都与蝴蝶本身无关,这不是蝴蝶的美学。蝴蝶的美学只是低低地飞,车辆或公路对于它而言只是一种意外暴力入侵,不在蝴蝶生活经验的词典里。
或者说在公路和绿化带这三根琴弦上,蝴蝶充当了美妙的乐曲音符,在初夏的正午,和风吹送,它们无声的旋律极少让人听见,这是蝴蝶对我们的假想的一种感谢的方式,缘于此,蝴蝶也无视飞奔的车辆———这一块块巨大的橡皮擦将它们反复从乐曲里擦除,在这同样明亮的一闪之中,残酷的死亡是否等同于诗意的消除?
蝴蝶也不在意这些,我不止一次看到蝴蝶在被车辆撞死的瞬间,有些甚至直接撞向我的胸口,没有任何躲避和丝毫恐惧,如果当真“在她离开人世的半小时之前,她见到美已经离开这世界”(米兰•昆德拉《一次死亡之美》),那么,这死就变成了为追随美而去的死,于是超越了死亡,这是不是可以视为某种诗意的延续?
生与死的从容与诗意,只有在蝴蝶那里,才如此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