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与回望
眼下已近深秋，湖上的残荷衰败至极
在黄昏橘红和深青错叠的浮云下
每一支茎秆都粗糙而生硬，荷叶卷起边缘
从灰黄向深褐色过渡
尚未采摘的莲蓬几乎是孤立又静止的黑色
颇具大师晚年的风格
回望八月之光，在芦苇荡中的一条水路上
我只是突然想到福克纳式的悲悯
而悲悯其实蕴涵幸福
我们卡在笑容里的尘埃也被湖水洗濯
芦苇一样干净，绿，葱郁
悬在机关里的心可以为白鸟筑巢
更惊喜的是当小船驶出芦苇——
荷花，辽阔而璀璨
红莲和白莲，都有瓷的花蕾
当然盛放。当然是瓷片不可比拟的娇艳
却又典雅，孕育雏鸭一样的莲盏
远远的我们看到了岸和必然临近的深秋
清晰而依稀的一些黄色建筑
船家说，顺着这条水路，上岸就是娘娘庙
黎明的基本规律
窗外有人咳嗽时，又一个黎明降临
往往在他出现之前，我已醒来
听他走过窗前，咳嗽，唱歌，跑进广场
不同于树木垂直的年轮
他的节奏震动窨井盖传出空洞回音
细碎的鸟语独自在人间布道
不是一只鸟，而是一群，在人间嘈嘈切切
如我们在鸟间默诵人语
今晨我读一首诗，写山间一种树
适宜做棺木
如今恐怕是虚构一种经验了
将移情和审美引向死亡意识，静穆而博大
曾经读过另一个人
以另一棵同样的树
制作提琴，而且流出了泉水的声音
也许，这是我从诗歌小径
转向《通往奴役之路》的理由，哈耶克先生
独立思考，自我消失，两种绝望
归结于我忽略了窗外每天路过的咳嗽
当黎明浇灌窗帘上的百合花
头顶上忘记摁灭的灯光当然令我愤怒——
它假定黑暗，超越了黑暗的长度
观荷记
有两种现实阻止我触碰荷花
汉语里的“无穷碧”、“别样红”、“不染”
和湖边湿漉漉的烂泥
我没有见过比荷叶更阔大的绿叶
黄昏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从容漫步，荷叶上雨珠晶莹，奇妙的声音
我也没有见过比荷花更硕大的花盏
如此简略：无皱褶、缠绕、复杂的花式
而向世界完全敞开，花的空虚
莲蓬正在这空虚中成形
如同莲籽一颗颗镶嵌在空洞的圆环里
莲肉渐渐饱满，撑开密实的黑暗
此刻，如果荷花是唯一而自在的意象
是不是还有一种现实
印证距离和美的辩证法，不是最高真理
在山中，每一座小寺都要供奉观音
莲花宝座上的拈花微笑
让蒲团上磕头的人，念念不忘一身罪孽
那背负的沉重，不同于背对荷花自拍的人
惊叹于一朵白莲的洁质
止步于美：云影与红莲交相辉映
我冒险踏过水沟上接近腐烂的独木桥
伸手仍然够不到一株荷花……她们
愈来愈远。遮蔽地平线，一直开到天边
